贺、隽两位王爷端坐北山凉亭,看对面园林里劳作的人们。有仆人跑近禀报。坐于东的贺王海一弦笑着对对面的隽王海一沣道:“这么快就到山下了?”
“那位太子也在?”
海一弦笑道:“照邺如今不都在传他二人形影不离吗?”
海一沣冷然道:“她这么不爱惜自己的名声,是想做文章,还是被那人迷惑了心?”
“你这话醋意这么大,难不成真对她上了心?”海一弦取笑道。
“咱们北芷有多少才俊,她竟看上南宫轶那么个软包?”海一沣起身道,“走吧,去迎一迎她。”
海一弦又道:“哥哥,别怪我没提醒你,喜欢她可不会有结果。”
海一沣辩解道:“毕竟一起学过骑射,我这是关心一下同门师妹,哪里是喜欢?”
海一弦也不揭穿他,随他步行。
从半山腰向下望去,依稀可见顾谙与南宫轶的身影,两人并排而行,时而对视一笑,时而又争论着什么,倒也是一时风景。
“你说她这么急着将南宫轶介绍着京中贵族,到底抱着什么心思?”海一弦靠近海一沣,半开风骨扇,饶有意味地问道。
海一沣看着同行的两人,脚步不由停了下来,反身折回,道:“上山只有一条路,他们又不是不识得,咱们还是在此处等着吧。”
“什么都依哥哥。”
山下并行的二人,一路赏玩而上。
“这山虽说叫北山,但其实只能算座小丘,翻过去,山南是片跑马场,小时我和贺王、隽王曾随贺将军习过兵法,箭术,遗憾地是我在此两者上都没有建树,贺将军说我坏了他的名声,非要我再学习马术,我在跑马场披星戴月地学了好几个月,好歹入了他的眼。”
“为何要披星戴月地学?”
“白日里还有旁的要学。”顾谙道,“我从很小起玩闹的机会都是耍心机得来的。你知道吗?我曾经为得到去相师堂堂会的机会,一日里读了十本书,最后读到吐了,现在说起是笑话,当时我哭着问我爹,我为什么要这么拚命,他告诉我,我越努力,将来相师堂的人就会越少死。”
“现实最残酷。”
“也是血淋淋的。平常百姓看着胆颤的事情对于我来讲,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我今年十五岁,却被人数次暗杀,从没过过女孩家美好的时光。女子琴棋诗画我只得两道,我不擅琴,爱棋道,只会背诗不会写诗,画上倒有些天赋,所以我并不是天下人传闻的那般无所不知。”
“所以呢?”
“婶婶方才问我爱不爱你,愿不愿嫁你。我不确定是否爱你,倘要我嫁你,我此时却是不愿的,可我又不愿别的人嫁你。我不懂自己对你的情感是哪一种,但我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我是怎样一个人。”
“所以呢?”
“我想在你面前做一个诚实的人。”
“我说过,我喜欢谙谙的优点、缺点。关于爱情,我也不懂,从前我未爱过,不知那是怎样的一种情感。但我知道自己对谙谙的心,那是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浓烈,想与你朝夕与共,想给你世间最美的一切,觉得那才配得上你,想一生一世对你好。”
“你这算情话吗?”顾谙仰头问道。
“谙谙爱听吗?”南宫斩不答反问。
“心上有些麻麻的、暖暖的感觉,应该是爱听。”顾谙笑道。
南宫轶牵住顾谙的手:“谙谙若觉为难,我们不去计较喜欢与爱的区别,不去讨论嫁与不嫁的意义,好吗?”
“然后呢?”
“然后我们考虑如何办一场盛世婚礼。”南宫轶笑道。
顾谙娇嗔而笑,笑靥如花。
半山腰,隽王折而又回的立在当场,对上顾谙灿烂的笑,心竟有种被抽空的感觉,爱情,原来是苦的。
“海一沣!”海一沣被顾谙远远的一声呼喊唤回了从前,她喜欢唤他的大名,喜欢扯着他的衣襟让他骑射时放水,喜欢在他被体罚时往他嘴里塞一颗酸酸的腌杏,然后看老师痛骂他流泪没有男儿气概时的得意。
“海一沣!”顾谙近前对南宫轶介绍道,“隽王,海家文武双全的王爷。那个是贺王海一弦,他最喜欢穿一身白衣扮俏,自诩北芷第一美男子。”
贺王听到顾谙的介绍,一个箭步冲出来,道:“我哪里是扮俏,我本来就美,还用扮?”贺王一边冲顾谙嚷着,一边上下打量了南宫轶,“人说南杞太子六艺皆精,山后就是跑马场,咱们比试比试?”
南宫轶没想到对方毫无掩饰的挑衅,却也不卑不亢道:“在下愿意领教北芷骑射。”
越过山丘,早有人将战马弓箭备好。海一弦与南宫轶在差官一声令下跨马执弓箭跃进跑马场。两匹马腾空之际,两人几乎同时夹紧马肚,头和身体微向左侧转,昂首凝视左前方,丝毫不被马儿跃跳而动,紧接着便见二人松开持箭的手,将箭射出,不过瞬间,二人又再分射两箭,正中对面稻草人双眼及颈部三处。两人的呼啸飞矢立时引起场中休沐将士的欢呼。海一弦拨转马头,勒紧缰绳,冲着南宫轶拱手而礼:“看来传闻不假,阁下确实有些身手。”
南宫轶亦回礼:“承让。”
站在跑马场边上的海一沣对顾谙道:“他以‘督睦’之名而来,总得做点实事吧?”
顾谙转头,问道:“有意思啊,你这个闲散王爷如今也开始关心时事了?”
海一沣弓身,将双臂搭在跑马场围栏上,看着在场上奔驰赛马的两人,接着对顾谙道:“乾国自立,天下格局瞬变,东盛若不许以利好,唐不愠岂会放行使团?”
顾谙赞道:“一语中的,这话你可对皇上说过?”
“我是闲散王爷,只做闲散事。”
“听说镌王之事你上折请遣?”
“镌王是众家兄弟中最勤奋好学的一个,也是当年太子最热门人选,没想到父皇选了最小的弟弟。镌王之反,焉知不是父皇一手造成?父皇造了一个假象,将大家的注意力转到镌王身上,保了当今天子。”
“海一沣,你既决心做一个闲散王爷,却为何对我说这些话?”
“这些话,你不是也常说吗?”海一沣反问道。
“可我姓顾,言辞再放肆,不过女儿家,你可是海家传人,也是有希望问鼎至高权位的一位。”
“你对我大姐说话也这么无所禁忌吗?”
“她反驳我时语气比你强硬多了。她的刻板无趣算是改不了了。”
海一沣叹道:“我准备跟随贺将军驻守雍城。”
“为什么?雍城又不是你的属地,你若不喜京中风物,大可以回自己封地,继续做逍遥王爷,或者可以像旧日那样,搬到山里住一阵。”
“不但我,一弦也被派出去了。姐姐说海家不养闲人。”
“倒符合海一芊的行事风格。皇帝身边有大师姐,海家子孙哪个也不敢造次。”
“今日是我兄弟二人在京最后一日,本想引高朋满座,可是姐姐不许,所以便在这山丘上与你话别。”
“这么急?”
“此地一别,不知何年再见,所以想好好看看你。”
“想我了给我写信,我去看你。不过数城之隔,又不是天涯海角。”顾谙取笑他道,“要不要我折柳送君?”
场中已赛毕的两人下马松缰朝他们走来,海一沣看着玉璧样的南宫轶道:“数年游历,我也结交了几位南杞朋友,他们口中对这位太子推崇备至,他能不显山露水地从一个不受人关注之境走到如今盛名,非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南地胜师会拱立一个无用的皇帝吗?”顾谙以问代答。
海一弦用衣袖擦去鼻翼微沁的汗珠,和南宫轶说说笑笑地走近。海一沣收了身子,道:“北山落日还有些看头,你二人可以观赏一番,我和一弦明日早行,就不陪你们了。”
海一弦一愣,冲海一沣道:“明明说好的------”
“走吧!”海一沣打断他道。
海一弦此时凑近顾谙低声道:“我去峮城,挨着爻山,告诉你那些手下,看到我时收敛些,给我个面子。”
顾谙一笑:“他们不敢与官斗。”
“那就好,那就好!”海一弦点头道,“时不时地给我寄两坛好酒,听说军营规矩很多,不许喝酒的。”
顾谙含糊着:“看情况吧!
两兄弟抱拳告辞,海一弦刚走两步,突地折回来,在顾谙耳边道了一句“哥哥他很想你”后倏地跑远了。
南宫轶看着两人走远,笑道:“你的朋友都这么不拘小节吗?”
“北芷崇敬自由,礼教之学虽多习于南地,但又不失其本。”
“北芷王朝能将贵胄分派各城驻守,这种执行力确令我意外,在南杞,贵族都是享乐在前的。”
“皇上如今拜海氏长女海一芊为师,我这位师姐确实有些本事,在族中素以公正秉直著称。”
“虽说北芷皇帝幼小,但海家人齐心,使朝政大权稳固------”南宫轶一顿,没有再说下去。
“有些事需徐徐图之。”顾谙道。
南宫轶展了眉头,道:“我并不是发牢骚,而是羡慕。”
两人返回山中凉亭,并排而坐,望夕阳西落。
“我小时第一次发现日月同现惊喜不已,逢人便讲我发现个大秘密。家里人都顺着我,纷纷称赞我做了件了不起的大事。我也深信自己是受老天爷眷顾的人,日日仰望天空,以期再寻些稀奇东西。可是没有,我初时的热情随着一无所得而变得冷淡下来。再后来,我的注意力又被旁的事引去,渐渐地已记不起这事了。人生啊,有些事不必太执着,我们处于什么位置便做什么事,旧事物总会被新事物取代,顺其自然最好。”
南宫轶笑道:“在我心里,谙谙嫁我才最好。”
顾谙眨着眼睛,却道:“听说唐不敏已经离开南杞,你说她会不会寻你来?”
“谙谙是说咱们得赶早办婚礼?”
顾谙轻合双目,头枕双手,仰面沐浴夕阳柔光,道:“我还没有想好嫁你的理由。”
南宫轶趁机偷偷亲吻顾谙脸颊,无赖道:“你脸上有我的印记,不嫁我嫁谁?”
顾谙微睁一眼,眯缝着看他道:“我还可以把你掳回爻山,做我的压寨相公。”
南宫轶笑嘻嘻地并拢双手,对顾谙道:“好啊,好啊,绑了我做相公去。”
顾谙正想接着同他胡闹一番,山鸟突起,凌空长鸣。顾谙睁眼,循声望去,只见山路上尘烟起,两旁树林中冲出十几蒙面大汉,拦住一辆马车。顾谙霍然起身,将手搭到南宫轶肩上,兴奋道:“打劫的。”
南宫轶一本正经地问道:“你准备见义勇为,拔刀相助?”
“我想看戏。”顾谙顺势将头抵在南宫轶肩上,寻了个舒服的角度,问南宫轶道:“你说马车上会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还是个风情正艾的少妇?”
“谙谙确定马车上是女子?”
顾谙还未回答,马车帘掀,人影飞掠轻身落地,手执未出鞘的宝剑,娇叱道:“北天女峰的马车,你们也敢拦,真是不要命了。”
南宫轶回头:“是你的门人?”
顾谙抬眼,眼中现狠厉之色,道:“仇人乍见,这出戏有点意思。”
“谁?”
“北天女峰乐修阁苏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