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驿站除站哨驿夫外,其余人都已安然入睡。包括新来的柳如鸳和身边老人。
今日站哨的驿夫叫刘田,家住驿站不远处的一个小村庄里。刘田在驿站里没有编制,只相当于临时工,每个月拿一两银子,也凑合着可以过生活。对他来说,每天在这里轻轻松松干着一份不累的活计,每个月还有些钱拿,就已经很满足。
刘田在驿站门口垒起的高台上正昏昏欲睡,因为地处紫瑶王朝偏远之地,来往传送消息的驿夫并不多,所以他经常就在高台上打瞌睡。
突然,一阵地动山摇的马蹄声将他吓的一个激灵,一个哆嗦差点从高台上摔下来。听见了从远处出来的马蹄狠狠踏击着地面的声音,他抬眼望去,但是夜里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顺着台阶下了高台。
“表……表姐夫,不好了,好像有好几十匹马要朝这来,不知道是什么人。”刘田看着因为起床气有些不悦的驿长严空断断续续说道。
“慌什么慌,这是帝国的驿站,还没有任何山匪敢冲击这里。应该是来接应那位女子客人的队伍。”严空整理了下仪容,带着刘田出了房间。
其实他早已看出来正在驿站逗留的女子不是平凡人家,那种优雅之中带着淡淡威严的气质不是自小出生在极其优渥的大官之家,是学也学不来的。
此时驿站里的其他人也全被惊醒了。跟着柳如鸳身边的老人是最先听到的动静的,他略微盘算,早上送去的信,老爷派的人也该到了。
所有人都站在了驿站门前的空地上。柳如鸳睡眼惺忪,俨然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
众人看着那自远而近的滚滚黑潮,尽管早已知道不是敌人。但是听着那震耳欲聋的马蹄声,还是震撼不已。
领头背负阔刀的袁伏龙紧紧勒住马缰,还未等人立而起的骏马前脚落地,就匆匆从马背上跳下。飞快的在人群中找到了身着红衣的柳如鸳。
面色阴沉的少年在柳如鸳面前单膝下跪,而后,紧接着大约八十余个阳泉郡城卫军成员依次跳下马背,跪在袁伏龙身后。
”小姐,让您受惊了,要不是他们太慢了,我还能更快些到的。”袁伏龙没有看向严空,而是对着柳如鸳说道。
柳如鸳看着单膝跪地的少年,有些意外,没想到来人是袁伏龙。这个少年在整个阳泉的城卫军中是出了名的孤僻,虽然实力比之钟冲还要高上许多,不过为人孤僻,不善言语,是以在城卫军的地位没有八面玲珑喜好巴结他人的钟冲高。
“都起来吧,这位是驿长严大人。”柳如鸳对着袁伏龙说道,并给袁伏龙介绍了严空,不动声色的缓解了严空的尴尬。
“这位是阳泉郡驻军的小队长袁伏龙。”柳如鸳又转头对严空说道。
“你们来了就好,我还怕柳小姐在我这小驿站出了什么事情,可担待不起。”严空连忙说道。
“嗯。”袁伏龙惜字如金,望了一眼柳如鸳后又把视线飞快的挪开。
严空不以为意。
“今晚,可能就要辛苦你们了,还有三个空房间,剩下的人可能住不下了。”严空说道。
“刘田,你的房间腾出来给这位袁队长住。”
“不用了,我就在外面过夜就行。”袁伏龙拒绝了严空的安排。然后转身跟剩下的城卫军交代了今晚的安排。
一切又归于平静,只是这时在高台上站哨的刘田睡意全无。看着地面上黑压压穿着盔甲的盘腿而坐的人群,有点胆战心惊。
……
朝阳升起,驱散了弥漫在空气中的雾气。
南安镇的大街小巷上又响起嘹亮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卖糖葫芦,桂花糕,豆腐……等小吃的吆喝声比之以前要更为欢快。因为压在小镇所有居民头上的大山刘府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了。他们并不关心是谁做的,他们关心的是再也不需要战战兢兢的活在刘府的阴影之下。
清泉巷夏九幽家的院落,今天迎来了苍玄宗的五个内门弟子。雷曲河看了四周简陋的有些过分的篱笆,心想:“这鬼地方能有什么蛛丝马迹才怪了。”他已经做好了回去迎接大长老雷霆怒火的准备。
五人里里外外的把夏九幽的屋子看了又看,翻了又翻。除了床,桌,油灯和被灰尘堆满了的灶台之外,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正在他们要放弃的时候,罗耳意外的有了发现。
五人对着被掀开的木板,神色各异。一阵阵香气正从下方的地窖向外飘出。
“下去看看吧。”雷曲河率先说道。
地窖里面黑暗无光,借着从上面透下的光,雷曲河点燃了地窖里的几支蜡烛。
地窖里的黑暗顿时被一冲而散。
残缺不全的动物尸体堆积如山,许多已经干枯的草药映入五人眼帘。还有几个五人看不出用途的瓷质瓶子。因为夏九幽没有来得及清理干净,所以很多动物的器官已经开始腐烂,甚至白色的蛆虫在缓缓蠕动。看的名叫段元英的女子修士腹部翻滚不已。
雷曲河发现有个瓶子里散发出很浓重的香气,盖住了地窖里腐烂尸体发出的恶臭,方才他们在上方闻到的香气应该是来源于这个瓶子里的液体。
“师兄,我们还是上去吧,这地方不是人呆的。”段元英皱着眉头说道。
“稍等。”雷曲河开口说道。
“所以这里应该是那个少年炼制毒药的地方了。”罗耳环顾四周说道。
“看这堆积如山的动物尸体,可见这个人,一定不是一时兴起,可能准备了一年,也可能准备了很多年。好可怕的毅力。”雷曲河惊讶地说道。
……
离开了地窖的五人,重新盖上了木板。
“打开看看吧。师兄。”罗耳指了指桌子上的木盒子对着雷曲河说道。
这个木盒子是他们在地窖的角落里找到的。
“如果真有什么线索,那只能在这个盒子里了。”段元英说道。
雷曲河看着盒子里的一封封信,有些惊讶。
“要看吗?”雷曲河对着苍玄宗的四位师弟师妹说道。
“打都打开了,不看怎么行,万一这里面真有什么线索也说不定。否则我们就这样什么消息都得不到地回到宗里。我可不想被关到暗无天日的禁闭室。”罗耳急忙说道。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你是不是不会写字呀,你来阳泉郡我教你啊。木头。”
“今天我瞒着年伯,跑到河里玩了,娘亲生气不让我吃晚饭,还说要我一个月不能出家门。父亲偷偷拿了桂花糕给我,还是父亲最好了。”
“笨牛诶,你就不会多些几个字吗?丑就丑点,我能看的清楚。总是嗯嗯,啊,啊好像个呆头鹅,你知不知道。”
“父亲带我回了娘亲老家诶。娘亲老家好大好大,比我们家都大好几倍呢,外公外婆他们都很疼我,还说将来一定要给我找个读书最厉害的夫君。你看你写字都写不好,他们可能不喜欢你诶。”
“喂,你怎么不回我信了……”
这些充满了小姑娘絮絮叨叨的信,一封封的塞满了整个木盒。除了阳泉郡这个名字外,五人没有从中找到任何有价值的消息。
“难道是往阳泉郡去了?”严空说道。
“可能是吧,毕竟这个看来是他未婚妻的小姑娘应该是阳泉郡人氏。”雷曲河说道。
最后苍玄宗五人带走了那封写着阳泉郡的信,其余的放回了盒子,还放回原先的角落。
五道白光,拔地而起,离开了南安。
就在五人离开不久,穿着一身青色布袍日常装扮的夏侯和柳如鸳一行人前后到达了南安镇。
下了马,夏侯背着长枪牵着马走在热闹的街道上,感觉有些饿,于是先去了以前常去的一家馄饨摊要了两碗馄饨,然后起身往家里赶。馄饨摊的老板看着离去的青年,有些眼熟,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
即使已经离开了几年,有些地方比起五年前也有了许多改变,但是夏侯还是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心里想着一会就能看到爷爷和夏九幽。夏侯的步伐逐渐加快,他已经忍不住要和夏九幽说说那些在战场上的所见所闻。
没有任何近乡情怯之类的情绪,临近清泉巷,夏侯健步如飞,连带着身后那匹马的鼻子都被扯的像是要裂开似的。
夏侯首先看到的是院子周围长满的杂草,心里不禁暗想:“好你个夏九幽,惫懒货,今天一定要你围着篱笆多跑一百圈。”
在一株老槐树旁栓好了那匹奔跑了几天几夜不见疲惫的骏马。
站在门口的夏侯大声说了一句:“爷爷,我回来了。”
屋里没有任何动静,夏侯微微一想,这个时间爷爷该是带着夏九幽进山去了,可能要傍晚才回来。所以他就推开了吱呀吱呀作响的木门,跨了进去。
眼光一眼扫过屋里的物件,他本能的感觉有些不对劲,心里一沉。
原本两张木床的房间,现在只剩下一张。没有凌乱的衣服,搁着一只烟枪的墙角什么也没有。
还有一些僵硬的笑容凝滞在夏侯脸上。
“难道是搬走了?不可能,要是搬走了,九幽肯定会跟我说的,就算他懒得写字,也不至于搬家这种事都不说”他先是想到了搬家的可能,但是转念一想又不太合理。
他想到了院后不远的那个清潭,那是每一次夏九幽被爷爷训的重了都会偷偷跑去哭的地方。
在看到那一新一旧的坟堆时,夏侯觉得脚很沉,像被灌了千斤铁水一样的沉重。哪怕此时的他已经是一位实打实的六境武夫,但是这境界这会好像一点作用也没有。
地上那个空了的酒坛静静立在那里。
夏侯颤颤巍巍的拿起酒坛子闻了一口,是爷爷最爱喝的竹叶青。
脸色苍白的夏侯突然疯了一样的返回屋里,毫不迟疑的一脚把盖住地窖入口的木板踹破,整个人跳了下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和苍玄宗五人一样的情景。这让他不好的预感愈加强烈,没有理由有这么多腐烂的动物尸体,每天从山上抓来的野物几乎都卖出去了,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
突然,夏侯好像想起了什么,他瞬间就到了地窖的西北角,俯下身扒开了地上的木灰,“有间”两个字郝然出现在面前。
……
有间店铺的刘掌柜近来心情不佳,连带着家里的那婆娘说他天天板着个死人脸给谁看,虽然刘府销声匿迹之后,也没有几个壮汉隔三差五来到店里讨要银两。
但是那个十几年来几乎天天看到的赤脚少年也一并没有出现。只留给他一封封面没有署名的书信。他不用想都知道写信的人就是夏九幽。也曾暗地里猜测刘府的人是不是夏九幽杀的。
很多住在南安镇的老百姓或许不记得五年前那桩往事,但他是记得一清二楚的。
有气无力的打发了走了客人之后,刘瘦没来由的觉得有些烦闷,准备关了店吃饭。
刚走出账台的他就看到了等门高的黝黑男子,有个包袱斜斜挂在背后。
“刘叔。”那人开口说道。
“夏侯?”刘瘦有些惊讶。
“嗯,刘叔,九幽最近怎么样。”
“你先等等。”有些矮胖的刘瘦转身又回了账台,从下面的一个暗柜中取出了夏九幽留下的信。
“这是九幽留下的,是给你的,已经有些天没看到他了,我去过你家,也没见到。”
夏侯打开了简陋的牛皮纸信封,取出了里面的信纸。
“哥,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也许我已经不在南安了,也有可能我不在这个世上了,那我就应该又和爷爷一起了。”
“哥,对不起,我骗了你,爷爷他走了,走的很痛苦,五年前,让刘家的人活活打死在街头,我从城外一只野狗嘴边找到了爷爷。”
“爷爷说过,你能走出这个地方,到紫瑶王朝的军伍里面,是很好的机会,你会出人头地,爷爷一直相信的,我也相信的。从小你就比我跑的快,字写得好,力气也比我大,爷爷教的东西你学的也比我快。所以我没有告诉你,报仇的事,我来做。如果我做不到了,那就你来做,我们两兄弟,拼了命,也要让刘家血债血偿。我准备了五年,原本我还可以坚持的更久,准备的更久,那样就更有把握。但是我等不住了,每天在梦里我都亲手杀了他们一次又一次。明天,我就准备动手了,我不确定能不能成功。若是不成功,你还能找到我的尸身,就把我埋在爷爷旁边,那也很好。”
“九泉之下爷爷又能带我打猎了。若是做成了,我可能也要离开南安了,我把刘裴嵩老婆也杀了,苍玄宗的人就会来,可是就算他们要来找我,我也要杀了他们。……九幽”
信上的字歪歪扭扭,很丑,甚至有些字都写错了。但是这些字好像一把又一把的刀子,狠狠的捅进了夏侯的心里,来回的绞动。
他感觉有一把火正在心头燃烧,不释放,就会死的心火。他在战场上面对流水国潮水般的铁骑时也不曾有过的难受,和愤怒。他恨自己,他恨自己为什么要听从爷爷的话,跟着前来征兵的军官就离开了,他恨自己为什么五年了,也不回来看一看,六境武夫又怎样?当了浮屠军的参将又如何?他一次又一次不要命的往人堆里冲,每日练枪到凌晨的奋武,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的不就是守护自己所爱的人吗?可是现在,爷爷死了,夏九幽生死不明。
那这一切又有何意义?
许多年后,浮屠军军主夏侯卧在床上握着夫人柴柳儿双手叹道:“我曾夜夜对着耀日天岚立誓,我要守护爷爷,我要守护九幽,我要守护夫人。后来,才发现,我连爷爷临时前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你看,现在我连你也守护不了。对不起,我说过的,一定要死在你后面。我失言了,我要让你先感受那份痛苦。都是我太天真了。”
死死压抑住愤怒的夏侯问了刘瘦刘府现在的情况。刘瘦回答第二天一早有人发现了已经疯了的刘晋成,还有刘家众人的尸体。但是没有发现夏九幽的行踪。刘瘦又道前两天有不知道哪里来的人到了刘家,跟镇上的很多人都打听了夏九幽的情况,今天离开了。
夏侯对刘瘦道了声谢谢后轻轻解下背后包袱,一节一节接好名叫耀日天岚的长枪。
“老伙伴,好些日子没有饮过鲜血了吧。”夏侯看着枪头上的雪白寒光,手指轻轻摩挲着枪头的红缨喃喃自语。无论有什么要威胁到那位慈祥老人和夏九幽的可能,那就让他们都统统消失吧,这是夏侯的信仰。
刘瘦看着手持长枪的青年,身体周围好像缭绕着层层看不见的烈焰,升腾着,直冲天穹,要燃烧到不知名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