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那座并无名字的山道,四人沿着官道自西向东而行。约莫走了又三个时辰,在一个小驿站里停下了脚步。
在柳如鸳身边老人亮出来自阳泉城主府的一枚印章后,这个小小的驿站从上到驿长,下到驿夫杂役,仿佛一个蚂蚁窝里被扔了一块火柴般,迅速运转起来。往日只用来传递重要军情战报的上等北原红鬃大马,驿站里骑术最佳的驿夫。几乎是柳如鸳刚写完书信按下刻章的瞬间。高大雄健的红鬃大马扬起了马蹄,如离弦之箭一样自驿站射出,荡起阵阵灰尘。
“夏公子,记得以后有空可以到阳泉郡来,我带你吃最好吃的桂花糕,还有寰香街的红灯笼。”柳如鸳看着毛驴旁边夏九幽的背影说道。
夏九幽闻言,脚步略微顿了一下,摆了摆手,没有回头。
“师父。”
“啥事儿?”
“舞阳峰距离阳泉郡远不远?”
“不远,几百里路。”
“这么远啊,那走路岂不是很远?”
“你是不是傻,我们是什么。你以后就是那山上修士,几百里很远吗?等你以后学会了以气驭剑,瞬息可至。”
“师父,达到御剑飞行的境界是不是要很多年。”
“你这个榆木脑袋,应该是需要很多年的了。”
“那我还是骑马好了。”
坐在毛驴背上的姚典兼突然歪了歪身子,照夏九幽头上来了个大板栗。
“年轻真好……”感叹了一声的姚典兼抬头望向幽幽天穹,思绪仿佛飞到了遥远的剑洲。不知每年是否还有白衣折一枝梅花,拎在手里,在山巅眺望。
头上挨了一记的夏九幽偷偷咧着嘴笑着。
正午阳光猛烈。一匹高大红马在阳泉郡城主府的大门前刹住了脚步,人立而起。片刻之后,一个身着盔甲的侍卫急冲冲向着府邸主人所在地方而去。
一声茶杯摔在地上的声音突兀的响起。穿着一身黑色官服,面无表情的柳生从城主府最大的正殿之中走出,径直出了大门。
阳泉郡守军的演武场中,没有巡逻任务的所有的士兵都在这里训练着。当一身黑色官服的柳生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时,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口呼“郡守大人”。汗水淋漓的守军士兵心里都在嘀咕着,除非重大事情,否则身为郡守的柳生一般不会亲自到演武场来,平日有什么命令都由专门的人负责。况且郡守大人的脸色看起来不像很好的样子。
“都起来。陈雄,楚信,你们跟我来。”柳生对着地上两个身材较魁梧的中年汉子说道。
演武场旁边临时休息的木棚中,柳生对名为陈雄和楚信的两位驻军首领吩咐了几句便离去。
宽阔场地中搞不清楚状况的守军们面面相觑,这就完了?
这一天的黄昏里,阳泉郡驻军之中,人头滚滚。所有,几乎是所有与钟冲有不当往来的士兵或者队长,全部成了刀下亡魂,许多人到死都没有明白自己因何而死。有个名叫袁伏龙的少年下手犹为狠辣。
他还记得,自己最初不顾家人反对加入驻军之中,不是为了守护这偌大的阳泉郡,或者阳泉郡中生活的平民百姓,只是为了守护一名叫做柳如鸳的少女。因为六岁那年,他在街边透过人群看了明媚如朝阳的她一眼,她也正好给那时还是一个衣衫褴褛在街头要饭的袁伏龙一抹笑容,那个注定在他一生中留下不可磨灭印记的笑容。
阳泉郡高达十丈的城门缓缓被推开,滚滚黑潮从金属城门口涌出,奔流在宽大的官道之上,马蹄声震耳欲聋。一名十八岁的少年一骑当先,背后一柄刀柄大的有点诡异的阔刀斜斜插着。
城主府,柳生私房之中。
“夫人,鸳儿没事,她在信中说是被路过的离山剑宗修士救下了,也没有受伤,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
柳生轻声安慰着床边小声啜泣的妇人说道。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他此次也是被吓得不轻,这十几年来,女儿从没有遇到任何的意外,或是危险。他柳家在这阳泉郡经营无数年,虽然说不上是多大的好官,但是自认为从不会飞扬跋扈,欺压平民。且柳如鸳从小为人心善,经常有帮助潦倒的老人做些小活。所以柳家在阳泉郡谈不上有什么仇家。
这第一次出了家门,竟差点落到不可挽救的地步。柳生有深深地自责,差点葬送了柳如鸳性命的缘由竟是他一手收养且寄予厚望的钟冲。
原本有些恼怒丈夫没有拦着柳如鸳的妇人看了一眼柳生脸上的自责和懊恼,所有的恼怒烟消云散。她知道柳生对女儿的关心和爱护之心一点也不比她这个当娘的少。
名叫官知羽的妇人勉强对着柳生挤出笑容,双手握着宽大的男子手掌轻轻摩挲着。
……
南安镇,刘府。
此次苍玄宗派到平定来的弟子之中三男一女。领头的是二代弟子当中天资较为出色的一个,仅次于苍玄宗掌门的亲传弟子。名叫雷曲河,二十岁便已经跻身洞玄境。
九洲修士境界大至分为凝气,聚神,轮海,洞玄,此四境为下境。
上清,太玄,破虚,无距,此四境为中境。转轮,无极,逍遥,自在,此四境为上境。
传说上境之上还有极境,只是九洲已经上万年没有极境的修士出现过。几乎所有的修士,无论剑修,道修,儒修或者其他旁门左道的修士,但凡不是天生愚钝,资质是在不堪入目者,几乎人人都可打破下三境,跻身中四境。
是以九洲修士,中四境者如过江之鲤,不知凡几。自中四境开始越往上,越是艰难,如同攀登一座座高山。只是所有踏上了修行之路的修士,人人都有攀上巅峰的渴望,路漫漫其修远兮,吾辈修士与天斗,所为几何?唯大自在!
雷曲河和另外三男一女此时正看着庭院中手舞足蹈的刘家唯一一位幸存者露出了同情的眼光。虽说修行之路漫漫长,修行之人终将会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一个的离去,终将会从痛苦变为麻木。
可是这苍玄宗的三男一女也只有二十来岁,距离古井无波的心境还有很远的距离。所以看着因为家破人亡变成疯子的刘晋成,皆有一种心有戚戚焉的感觉。
来到南安镇已有一日的五人,从市井之处大致了解了刘府这些年的光荣历史,同情归同情,但是他们一点也不觉的刘府如今的惨淡下场有什么不对。
甚至性子比较烈的一个名叫叶尘的洞玄境巅峰的男子,暗自心想:“假如自己是那个少年,绝对也会做出同样的举动。”
五人之中有三人在打听清楚大致情况之后,没想继续深入调查就想返回苍玄宗。但是叫罗耳的人阻止了三人。
“曲河师兄,我们若是空手回到宗里,怎么和太上长老交代,这是长老亲自吩咐的事,我们要是办不好,怕是大道就要毁在此刻。如果你们要回去,那你们就回去吧,我自己查。”罗耳对着身穿白衣的雷曲河激动地说道。
“不然要怎么办,杀了这么多人,傻子都知道跑了,你以为都像这个吗?难道凶手还会乖乖等着别人来寻仇吗。这南安镇上谁不知道傅韵和傅长老是姐妹。”五人之中唯一的女性指了指一旁嘴里在说着胡话的刘晋成说道。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明天我们可以去凶手的住处。看看有什么线索遗留下来,只要我们能查到下手之人的目的地。我们还怕追不上他?”
“我觉得罗耳师兄说的也有道理。”最后一位身穿苍玄宗服饰的男子说道。
“那明日我们就去一趟那条清泉街。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最后还是由雷曲河拍板决定了。
……
阳泉郡和望河郡交界处的官道上,有人星夜赶路,背上包袱装着拆成节状的耀日天岚长枪。
夏九幽师徒二人这时在一个客栈住下了。要了相邻的两个房间,用过晚饭的二人各自回房,临分开前姚典兼扔了本书给夏九幽要他先好好看看。
夏九幽在小房间的桌子上就着油灯的光芒,在看那本刚从师父那里得来的没有名字的书。
摊开一看,并不是他想象中的修炼法门或者剑法。而是一本明显是手抄录一样的东西。刚开始的夏九幽还有些微微的失落,他看过师父轻描淡写地在一拳差点打的他半死的钟冲头上戳一个窟窿的样子,所以他也是很期待自己有一天也能有那样的剑,或者学会那样的剑法。
随着夏九幽认真地阅读那本没有名字的手抄录,他很快被里面的内容给吸引了全部的心神。虽然他是个写字稀烂的人,但不代表他看不懂中土大陆上的文字。
他只是懒得一笔一划在纸上慢吞吞的描字。记得小时候在南安的小书塾里的时候,每到写字的时候是他最头疼的时候。其他学生都一板一眼的按照先生所教在纸上练着横竖撇捺。这时候的夏九幽往往歪着头看向窗外,脑子里想的是青莲山上奔跑着的野物。
后面终于是忍不了的老先生发了火,从那以后南安镇的书塾里再没有夏九幽的身影。对于夏九幽不爱写字这一点,身为夏九幽爷爷的老人对此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书没有名字,但是装订的极好。里面是姚典兼第一次从剑洲的宗门出走游历到现在的所见所闻。
夏九幽记得第一页只有寥寥几十字。“九洲之浩渺,人穷一生曾不能阅尽所有壮丽。以此册记之所见,录之精彩。”右下方是笔走龙蛇的姚典兼三字。
“据闻,珠云洲有道教祖庭龙虎山,数千年前有名天生道体横空出世,号玄机天师,十五岁那年,一剑劈死清凉山未来掌教。而后一骑绝尘,冠绝同代九洲所有修士和武夫。三十岁劈去清凉山半数山峰,一人一剑压的清凉山几乎上千年抬不起头。
六十入自在境,开太初世界万年来的先河。后不知所踪。玄机天师死后,龙虎山青黄不接,清凉山道士于是奋起,渐渐夺走龙虎山的道教祖庭名号,大周起势之时,清凉山携全山之力行扶龙之举帮助大周太宗圣皇。最终成功入主大周为大周皇室座上宾,现在大周平民百姓说起道士皆默认为清凉山的道士,曾经辉煌的龙虎山日渐式微。”
“紫云洲有酆都,为九洲鬼修圣地。酆都有十二逍遥境鬼王,两大半步自在鬼帝为一男一女两夫妻。麾下鬼修如云,但是被烂柯寺佛首和观音座大能画地为牢,凡紫云洲无极境以上鬼修终生不能迈出紫云洲,除非九州第一山天擎山倒,黄河倒流。有鬼王不信邪,誓要做那打破规矩的先行者,结果后脚迈出紫云洲的一刹那,有九瓣紫金莲自天而降,原先酆都十三鬼王,顷刻之间变成现在的十二鬼王。“
“玲珑洲多练气士,练气士为中土大陆修士之中的另类。所有练气士的实力不能与修士或者纯粹武夫一样衡量。练气士擅祭炼,其实力往往由祭炼之物的的实力决定。相传,有一练气士祭炼九条逍遥境天龙,所有妖族欲处之而后快。“幽幽九洲,除陛下之外,天下之大无物不可炼。”这句出自练气士徐福之口,被玲珑洲所有练气士奉为圭臬。”
“大周都城太安,除皇宫外,另一与之齐名的地方叫稷下学宫,不仅仅是大周所有读书人希冀的神圣之地,亦是九洲所有读书人心之所向。有白衣儒生剑出,九洲最不可一世的魔宗于剑下消亡。”
……
这本不很厚的手札,或详尽或简略的记录了大部分姚典兼所经历过的大部分地方的风土,故事。一副波澜壮阔的璀璨画卷在夏九幽面前缓缓铺开,直叫他热血沸腾。
手札的最后一页也仅有短短的一句话。
“半池洲胭脂山上的梅花开了,你还好吗?”
看到半夜的夏九幽这才满足的睡去。
黑暗的宽阔官道,身背耀日天岚的男子依然在疾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