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给两座坟前都各放了一坛竹叶青,用潭水洗了把脸后,解了马缰,迅速的离开了南安镇。
看着前方小镇渐渐清晰的轮廓,柳如鸳莫名的感觉到有些紧张,又有些欣喜。临近小镇,柳如鸳下令让众人停止了快速行进,慢悠悠的骑在马背上,一步步地行走着。
柳如鸳为首,旁边的是背插阔刀的袁伏龙,接着是柳如鸳称呼为年伯的老人,最后是身穿黑色制式铠甲的阳泉守卫军。
袁伏龙看着发丝飘扬的柳如鸳,往日阴沉的的面庞露出了一些笑容,只是一瞬间又恢复了那个阴翳的表情。他很清楚柳如鸳这次来是为了见她的未婚夫,但是他一点也不觉得沮丧。可以时常看见红衣脸上的笑容就已经足够令他欢喜。
“小姐,前方就是南安镇了。”袁伏龙指了指不远处的楼墙说道。
“嗯。”柳如鸳微笑应了一声。
小镇通往官道之处的大门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后,柳如鸳一行人下了马,选择步行。
在离大门约莫一百米时,柳如鸳看到了有一骑奔驰而出,马上坐着个青衫男子,左手持缰,右手握着一柄长枪,斜扛在肩上。
袁伏龙看着来人,如临大敌,那宛若实质的杀气是他在守卫军大首领身上都没有见过的凌厉。他只是瞥了自己一眼,袁伏龙感觉浑身都被什么盯住了,汗毛皆立。所幸青衫男子只是瞥了一眼从阳泉来的众人之后,又自顾自地往前疾驰,好似没有看到他们一般。
袁伏龙强忍着要回头看一眼的念头,顿觉自己后背已经出了些汗。他没想到这个偏僻小镇竟然还有修为如此之高的存在。
“小姐。”袁伏龙叫住了柳如鸳。
“袁队长,什么事。”
“看来这镇里应该没有可以能住下这么多人的客栈,不如就让他们在外面等着,我和你还有年伯进去就好。小姐,你看如何?”
柳如鸳看向身后的老人,眼神带着询问。
“就依袁队长所说吧。让大家暂且在这里修整一天。等小姐忙完了事情,再一起返回阳泉”
“那行,就这么定了,还麻烦袁队长去吩咐一下。”
安排妥当后,弃了马的三人徒步进了南安镇。
柳如鸳一行几十骑吸引了小镇门口小贩们的目光。他们很是诧异,自从刘府一夜之间湮灭后,这个平日几乎没有多少生人经过的偏僻小镇,一波又一波地迎来这些眼生的客人。
一袭红衣的柳如鸳走在前方,袁伏龙和老人落后半个身位跟在后面,背后巨大异常的阔刀吸引了许多目光。
柳如鸳兴致高涨地扫视着四周人来人往的人群。小镇虽小,但是街上来往的人热闹非凡。有卖馄饨的小摊子,老板正卖力地吆喝着。有卖糖葫芦的中年汉子周围围着头上扎着两个小辫的小孩们。树下端坐对弈的白发老人,一位眉头微皱,另一位怡然得意,手里微微捻动着一颗白子……
之前经历过生死之间的恐惧阴霾一扫而空,柳如鸳心想虽然没有阳泉郡来的繁华热闹,但是也不失为一个好地方。原来他长大的地方是这样的。
有个姓吴单名一个连字的男子经营着一家饼摊,吴氏饼摊上的葱油饼可谓南安镇一绝。生意很好,有时候就连镇外附近村庄的来赶集的农夫都要买好几个回家哄哄自己孩子。
吴连老远就看到了朝自己走来的三人,为首一个红衣女子,面容秀丽,鬓角有几缕头发散开着飞扬在耳边,肤白如雪,一双黝黑眸子清澈明亮,吴连看着走过来的柳如鸳一时愣了神。一位面容阴郁,高约八尺,斜背着一把大阔刀的少年。至于那位老人,吴连已经选择性的忽略了,在吴连看来着实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人,没有引起他的一丁点注意。
啪的一声,吴连头上重重地挨了一记,身材微胖的老板娘看着自己汉子口水都要流出来的样子,用还沾着面粉的右手给吴连一个板栗。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吗?”雄厚不似女子的声音从老板娘嘴里发出。
“还真没看过。”吴连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话刚出口,心里已经后悔不已。“完了,今晚甭想爬上床了”
又是一记板栗,“再看口水都滴到饼里了,还想不想卖了。”
吴连一个激灵,看着走到摊前的三人,迅速的挤出灿烂的笑容,他总是有着这样神奇的本事,无论前一秒是什么表情,只要有客人前来买饼,那招牌式的笑容总能在下一秒爬满长相平平地脸上。
“请问三位要些什么,我们这有葱油煎饼,鸡蛋饼,还有糯米饼,都是现做现卖。这葱油饼是我们这的特色。看三位不像本地人,想必是从外地来的。来到南安镇别的可以不吃,但是这葱油饼怎么说都要尝过一尝,不然都算白来。并不是吴某人自卖自夸,嘿嘿嘿……”吴连看着柳如鸳露出一丝谄媚的笑容。
柳如鸳看着饼摊老板变戏法一样快速的面容,不禁感到有些好笑。
“老板,三个葱油饼,两个糯米饼。”柳如鸳轻声说道。
没过几秒,吴连熟练地用五张油纸包好了柳如鸳所要的三个葱油饼和两个糯米饼。递给柳如鸳。
“这位姑娘,一共是十文钱。”
名叫年茂的老人从怀里掏出十文钱付给吴连。
柳如鸳接过包装好的五个纸袋,微微瞥了一眼,从中取出一个装有葱油饼的袋子给了老人,自己取了一个糯米饼。剩下的都交个了袁伏龙。
即将离去的柳如鸳脚步一顿,微微一笑,回头望向吴连开口问道:“老板,请问清泉巷怎么走?”
吴连看着回眸一笑的柳如鸳,连忙说道:“从这一直走到街道尽头,左转,经过杏花街,右转,再走半里路就到了。”
“谢谢。”
吴连看着离去的红色背影,感觉左侧腰间传来一阵阵疼痛。
“哎哟,痛……痛痛痛。老婆,我再怎么看,也就是看两眼,难道还敢有什么想法吗?”方才还满脸笑容的吴连,这会疼的咧着嘴角说道。
“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饼要糊了,还不快点。”
……
袁伏龙狼吞虎咽地啃着手中的葱油饼,只觉得就算是山珍海味也没有手中几文钱的的葱油饼来的好吃。
柳如鸳细嚼慢咽的吃完手中的葱油饼后,偷偷用裙角擦干净了手中沾着的肥油。又去买了一串糖葫芦才开始往清泉巷赶去。
……
这是夏九幽的小破院落自他离开后迎来的第三波人,柳如鸳有些欢喜的在门外喊了好几声也没有任何回应,不由有些失落。
“难道是不在家?”
柳如鸳看了看夏九幽家篱笆十几米远的地方有户人家,一个身穿布衣的男子正在院子里劈柴。
来到院子前面,柳如鸳大声的喊道:“你好,请问可以跟你打听点事吗?”
正在劈柴的汉子听到了柳如鸳的声音,放下手中有些斧头,向门口走去。
还没等柳如鸳开口询问。
汉子首先开口对着柳如鸳说道:“是问有关于那家的事情的吧?”汉子伸出因常年耕作有些粗糙的大手指了指夏九幽院子。
“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柳如鸳好奇地说道。
“昨天就有几个外地人问过了?”
“那你可以跟我说说吗?”
“换了以前,我可能不敢说。那家本来住着三个人,一个很好的老人,还有两兄弟。后来哥哥好像是入了军伍打仗去了,老人五年前因为一些小争执被刘家的人活活打死。”
“刘家是南安的天,高高在上的天。所以刘家打死了谁,在他们看来是很自然的事。后来弟弟在夜幕中背回了老人的尸体,那天晚上,雨下的很大,我就看着他用双手一下,又一下地挖着。我本来想帮他来着,但是我怕,我怕啊,因为那是刘家打死的人。”
说道这里,汉子顿了顿。
“我有老婆,我有孩子,我不敢。我知道我很自私。老人死之前,他们上山打的猎物,总是会分我一些。孩子感冒了,他们送来的药草。但是后来,我都不要了,我不敢要了。这几年来,我时常梦见那夜少年孤独地挖着土坑的单薄身影。再后来,我们就几乎断了来往,我们可能是最疏远的邻居了吧。老人叫什么名字这里没有人知道,只知道他医术很好,喜欢抽烟。哥哥叫夏侯,弟弟叫夏九幽。”
“不久前,发生了一件大事,那片笼盖在南安镇所有人头上的天,塌了。夏九幽第二天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镇上人都说刘家遭了报应,但是我知道,那不是报应。”布衣汉子好像要把这几年来憋着的情绪一下宣泄出来。
他也曾经后悔那天晚上是否应该去帮一下那时才十岁的夏九幽,但是每当他看到自家榻上睡得正酣的老婆孩子时,他觉得他做的是对的,他不敢赌。
柳如鸳目瞪口呆地听完了汉子的絮絮叨叨。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和这位夏九幽的邻居道了声谢谢后转身离开。
她不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女,相反,她是个极为聪慧的少女。才情,心智远高于同龄懵懵懂懂的豆蔻少女。
就连阳泉郡祥文学宫里的主事老夫子都称赞,柳家幼女之才,优胜其父。
几乎是在听完故事的一瞬间,她就把事情推的七七八八。原来自从五年后,他一封信也再没有回过,是这个原因。
虽然站在她的立场,她很是看不起汉子的行径。但是她知道她没有任何理由去谴责别人,有些人,光是活着就已经极为艰难,有些事,做了是好,但是不做,也没有什么不对。
原来他叫夏九幽,她想起了被钟冲打的吐血仍然骄傲地抬起头颅的夏九幽,想起了那晚山上映照火光的脸庞。
她无法想象一个十岁的少年失去了至亲之人,是如何熬过的那暗无天日的五年,她也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无助。
“可是,夏九幽,你为什么不和我说。我可以帮你的,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傻?”
“我柳如鸳穷尽所有,也要你做我相公。”
就连袁伏龙都看到了柳如鸳的低落,他正欲说些什么。
“不看了,回了。”柳如鸳望着不远处紧闭着的木门说道。
南安镇外,众人扬鞭,黑潮奔流,尘烟弥漫,为首一袭红衣,青丝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