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鸳离去后,夏九幽不禁开始回忆起方才那一战的惊险,虽然他赌赢了,但是他清楚他不可能永远赌赢,赌输的代价是他的性命。他永远也不能容忍那样的事情发生。
那个人至少是一个三品武夫,或许是四品,他不确定,只是当那把长枪旋转着像他刺过来,他感觉这个人仿佛都要被吸进去了。
突然后一道灵光闪过。
“既然枪可以旋转,那么剑气应该也可以旋转?”这个想法刚一从心里冒出,然后愈发清晰,他抑制不住要去试试的冲动。
可是还没等他如何动作,身上的伤口又传来剧烈疼痛,无可奈何的夏九幽只得作罢,不过他已经在心底牢牢记住这个念头。
一道黑光闪过,夏九幽从方寸芥子中取出老剑条,他没好气地用手指弹了弹剑身,结果疼的自己直咧嘴。
“你怎么就不开窍呢,你要是像其他师兄弟那样,我还至于现在这样吗?打不过,可以跑啊。现在倒好。”少年对着眼前榆木脑袋一样的锈剑唉声叹气。
抱怨归抱怨,如果说以前他还有那么一点要放弃这把老剑条换一把的想法,现在已经一点那样的念头都没了。
虽然时日也不算太久,不过这把锈迹斑斑的锈剑跟着他朝夕相处数月,每日雷打不动地以心血喂养,夏九幽感觉自己对它早已有一种难以描述的依赖,或许是因为孤独,可能它也曾像自己一样孤独地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呆了无数岁月。
况且,如果不是眼前的锈剑,他此前可能已经死在陈兼的狂血之下,又可能更早的在剑舟袭击之时没了性命。
夏九幽把手放到嘴边,咬了一口,鲜血从手指中缓缓滴下,老剑条无声地承受着主人的馈赠。
……
常家,今天被乌云笼罩了,所有家丁下人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在得知那些无功而返,甚至连家里的护院教头也死去的时候,暴怒中的常桦,以残忍的手段虐杀了一名瘦弱的丫鬟,那名不过才十四岁的丫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踏入那座房间的之后,再也不能站着走出来。
丫鬟姓秋。母亲早亡,十岁的时候就被那个赌鬼父亲以不到二两银子卖到了这座富贵堂皇的府邸做丫鬟,从她开始在这座府邸生活的第一天,她就做好了准备。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突然。在她临死之前,她第二次感觉到对这个人间的绝望。然而,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那些年龄与她相仿的丫鬟,看到身体残缺不全被男家丁从常桦房里被抬出的尸体,她们深刻体验到了兔死狐悲之感。
至于年长一些的丫鬟,不说麻木,只是也看了太多,她们也曾怀过希望,或许自己可能在这里安然度过一生也说不定,然而她们在这座府邸的所见所闻一丝丝地蚕食着她们的希望。
常玉舟做为常家一家之主,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如此愤怒是什么时候了。他并不为了陈兼的死去感到悲伤,他只是愤怒于一个用的得心应手的工具就这么突然没了?这让精于商道的他不可接受。
常家在阳泉立足,一步步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可以说名叫陈兼的四品武夫立下了汗马功劳,明里暗里帮着这位常家家主处理了不少棘手问题,那些从来不肯屈服在常玉舟霸道条件下的商家,在陈兼出手后,一切都那么水到渠成,仿佛那些阻力从来都不存在一般。
然而,现在这把暗地里的尖刀就这么被毁了,常家一时半会还难以找到替代之人,难不成要这位家主亲自出马,拎着一把长剑或是破刀去找别人说“道理”?
“来人。”常玉舟愤怒又不失威严的声音从书房里传出,跪在门外的一名管事急忙忙站起身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把这些碎东西收拾一下,还有找人把这封信送到猿啼宗。”常玉舟指着地上碎片说道,然后拿出一封书信,交给那位已经在常家效命了三十几年的管事。
那名管家面对着常玉舟退出了书房,很快,一匹红爪马飞快地出来阳泉,扬起双蹄,在官道上驰骋。
……
柳如鸳抓了药刚回来就看到正在发呆的夏九幽,出了门的她第一时间就跑去了城里最大的一家药铺,抓了药又匆匆忙忙往回赶。
夏九幽拆开被黄纸包装着的药材,随便抓起一味放到鼻边闻了闻。
“质量还挺好,和我在山上采的差不多。只是年份有些短。”
“那效果会很差吗?”柳如烟赶忙问道。
“不会,已经够用了。”
在夏九幽的指导下,柳如鸳半生不熟地也算完成了任务,夏九幽就一直很认真地看着忙忙碌碌的身影,眼神柔和。
“好了。”柳如鸳指着那些按照步骤搅拌到一起的黑乎乎的东西,开口说道。
“拿过来吧,剩下的我自己来。”
“那我先出去?我在门口等你,好了喊我。”柳如鸳指着自己问。
“嗯,一会我叫你。”夏九幽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
柳如鸳出了屋子,反手把房门虚掩着,坐在门前的石板上,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上很多头发因为出汗沾在精致的小脸上,眉心花钿红的仿佛在发烫。
哧~夏九幽强行忍受着疼痛,单手撕去身上有些破烂不堪的衣服,露出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伤口,新旧夹杂在一起,像一幅幅杂乱无章的图案被描绘在他身上。
药膏被均匀涂抹在伤口上,从伤口传来的凉意让夏九幽舒服了不少,药方很管用。那个喜好抽旱烟的老人,对夏九幽和夏侯两个孙子总是很好,不留余地地将自己毕生所学都留给了两个渐渐长大的孙子,他们也没让老人失望。
忽然,夏九幽愣住了,手愣在半空,身后某些地方里他够不着。
“如鸳。”
听到喊声的柳如鸳跑了进来,脸上的汗珠还没有完全蒸发。
“怎么了?”
夏九幽没有回答,保持那个怪异的姿势难为情地看向柳如鸳。
柳如鸳一看,顿时心里明了。快速从夏九幽手里接过涂抹药膏的竹片,然后细细在那些伤口上涂了起来。
刚才进来柳如鸳没有怎么注意夏九幽身上的伤口,但是现在当她仔细观察之时,那一道道大小深浅不一的伤口还有伤疤让她触目惊心。无法想象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是经过怎样的苦难,以至于在他身上留下如此之多的印记。
夏九幽感觉到身后涂抹药膏的手在颤抖。
“小心诶,你那样我很痛啊。”他故作轻松地嚷嚷。
那只颤抖地的手果然变得安静下来,轻柔而准确地在那些伤疤上描绘着,犹如在描写一副精致的簪花小楷。
夏九幽清晰地感觉到背上传来的舒服感觉,他不由闭上了眼睛,享受这难得的片刻安宁。
这座小小的房间里,夏九幽盘腿而坐,柳如鸳跪坐少年身后,手上动作轻柔连绵不断,她的眼神很专注,不知是因为是怕不小心触痛了伤疤的主人,还是因为她要把这些纵横交错的疤痕印在心里。
屋外日头高挂,一阵清风拂过,桑葚枝条被打的弯了腰,依稀可见桑花始开。
约莫两个时辰后,柳如鸳终于是把她的作品完成了,小心收起剩余的药膏。
“这可比我自己涂要舒服多了。”夏九幽朝柳如鸳做了个鬼脸,她脸上的失落不加掩饰写在脸上,夏九幽看在眼里。
柳如鸳低首看着那副鬼脸哭笑不得,白了少年一眼,“把衣服换上吧。”
夏九幽慢悠悠换上一身干净麻布蓝衣后,走出屋里,柳如鸳正在来来回回地从屋后拿来一个簸箕装着泥土往那个坑里填着。
在夏九幽开口让那个忙碌的身影停下来没有奏效后,干脆就坐在门槛上,撑着下巴,看着柳如鸳那并不熟练的动作。
晌午时分,坐在门槛上的夏九幽看到那道身影并没有停止的意思,不得已从柳如鸳手里抢过锄头和簸箕。拉着女子就来到了院子里的树荫下,端出早已备好的酸梅汤,一人一碗。
两人喝着酸梅汤,说说笑笑,后来无聊地一起盯着地上的蚂蚁看了起来。
蚂蚁看乏了,柳如鸳起身折了一根树枝,认真地在地上写写画画。从一横,一竖,一捺,开始画起。夏九幽有样学样也折了一根树枝。
柳如鸳认真地教着,夏九幽认真地学着。从前他看到那些大字,总是感觉头大如斗,现在不知为何,那感觉却没有再出现。
日头西斜,黄昏如期而至。
温暖愉悦的时光总是流逝的令人措不及防,夏九幽站在院门处,看着柳如鸳离去的背影,手臂在黄昏中摇摆。
他从未如此刻般清醒地意识到一件事情。
这个女子真的在他心里扎了根。
断成两截的木门,仍旧静静地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