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人不多,大约十二三人,只是那道破旧柴门不知道被谁毁了去,断成两截横在地面。
为首一人拄着长枪,默默看向刚从屋里出来的夏九幽,左眼有片白翳,显得格外阴冷。陈兼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杀伐之气,那片白翳亮的发光,锋利的目光仿佛一把刀子插进夏九幽心窝。
夏九幽亦冷冷盯着这些找上门来的护院。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怒喝打破了诡异的气氛,除作为常家护院教头的陈兼外,剩余十二人一拥而上。
刀刃带着风声袭来,夏九幽身子一曲,脚尖用力,头部便侧着躲过。这一志在必得的攻击因此落空,只是那男子并没有放弃。夏九幽躲过刀光的瞬间,男子手上骤然加大了力度,腰间一扭,劈空的白刃以更快速度,斜斜斩下,竟是想让夏九幽来个齐腰切断的下场。
然而他低估了少年的速度,男子只觉手腕一痛,夏九幽挥拳以千钧之力砸在男子手腕处,长刀应声落地。夏九幽化拳为掌握住男子手臂,顺势往前一点,手肘重重在失去平衡的男子脖颈后部敲了一记。男子顿时双眼一黑以脸抢地,昏死过去。夏九幽擅长以最少的力气给对手弱点以最大的伤害,这是他五年山林生活中总结出来的。
虽然人类有着比那些畜生高得多的灵智,但是在夏九幽看来,弱点却比那些走兽要多。
当先出手那名男子毫无意外倒下之后,又有更多的冲了上来。那些往日在阳泉郡中欺负起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无往不利的常家的护院们,这一次终于尝到了苦头。
任凭他们如何努力,无论多门刁钻的攻击路线,到最后往往都被夏九幽让过,反而魁梧少年往往只是一击就让他们失去了所有反抗能力,他们毫不怀疑假如夏九幽手中的剑往哪个地方来一下,那下场可能和自己少爷的某个地方的下场并无二异。
陈兼并没有出手,他毫不在意那些被夏九幽一一击倒在地的手下们,只是认真地看着场中夏九幽的每一招,每一式。最后他发现,拎着剑的少年并无任何招式,可是偏偏少年出手极具效率,仿佛能用三分力气达到目的,绝不多用一分。
他确实没有想错,夏九幽是个修野狐禅的怪胎,所有那些东西都是自己一步步琢磨出来的,那些青莲山上死在他手里的野兽见证了少年的成长。
从第一名男子开始出手,到最后一名男子失去战力捂着手腕躺在地上翻滚,也只不过过了盏茶时间。
夏九幽甚至额头上连一滴汗水都没有。
在解决完最后一个冲上来的常家护院后,院子里还站着的就只有夏九幽,还有做为护院教头的陈兼。
夏九幽从男子身上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他心里很明白,持枪男子肯定不是刚才那些倒在他手里的人可以相比。每一次夏九幽投过去的视线,在接触到男子眼里的那一片白翳之后,总是不自觉的又收回了眼光。
“你很厉害,至少比我想象中还好一点。只是如果只是这个程度,今天恐怕你是不能活着走出这个院子了。”陈兼晃了晃手中黑枪。
“你那些东西是谁教你的?那些干净利落的手法。”那位男子教头用手指了指倒在地上的众人。
“和你有关系?”夏九幽冷笑。
“很好,希望一会这把狂血穿过你身体的时候,你还能这么嘴硬。”陈兼忽然弓下了身子,身形变得很低,那把名叫狂血的长枪被他握在手里。
夏九幽忽然看到男子的眼珠子更黑更小了,那片白翳也更亮了。
灵气被从天地中抽离,缓缓汇聚到夏九幽身边,他举起了老剑条,右脚微微后侧。
“哦,还是位练气士,上清境?还行,还行。”讶异中带着嘲讽,一阵沉重的踩地声响起,长枪带着那道身影刺破了空气,顷刻间来到夏九幽身前四步之处。
一道剑气精确无比地落在陈兼落脚之处,可是身穿布衣的陈兼毫不在意,仿佛笃定了这道剑气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威胁。
左脚刚一落地,又使劲一踏,陈兼一个转身就来到夏九幽右侧,剑气只击中了留在原地的一个小坑。
改刺为扫,一人半高的长枪呼啸着扫向夏九幽腰部。
夏九幽没想到男子速度如此快,想躲闪已然来不及,措不及防之下,只好两手抵着老剑条挡在长枪扫来的路线之上。
噹,一声金属相互撞击的声响传出,夏九幽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巨力从枪剑交击处出来。
夏九幽整个人似被大槌棒击,向后飞去,重重砸在了房子的土墙上。
一缕鲜血从夏九幽嘴角溢出,他伸出左手轻轻擦了一下,眼神平静。
无计可施,这是夏九幽除了面对那艘庞然大物般的剑舟时才有的感觉,这一刻又清晰地出现在他脑海里。
那边站在夏九幽原先位置的陈兼,看了一眼眼神惊慌又很快恢复平静的少年,心里暗自称赞了一下。
然则欣赏归欣赏,陈兼并没有任何一丝要手下留情的念头,在这位武夫朴素的人生信条里,所有挡在身前的东西,都是他需要用尽全力毁去的,当场打死是不错的下场,绝不因对手强弱而有所不同。他是如此想的,也是如此做的。因此在为常家效力的这些年里所有能被他打死的,他都统统打死了。
只能拼一次了,夏九幽眼里开始浮现一丝决绝。如果再这样下去,自己不是灵气耗尽就是被打的吐血身亡,无论哪种结果,好像都是他不能接受的。
一道比刚才更粗的剑气冲着陈兼飞去,夏九幽率先出手,站着挨打向来不是他的做法。要么死,要么活。他握着老剑条跟在“焚野”剑气后面冲去。
陈兼看着奔将过来的夏九幽,灿然一笑,“困兽犹斗?”
“你不如放下那剑,跟我回常家,说不准家主就饶你一命如何?”看似颇有诚意的话语,但是陈兼手上动作一点没有慢下。
陈兼一扣枪,向前伸了一步,枪尖打着旋儿对准了飞过来的焚野剑气。
剑气在接触一瞬间仿佛被长枪分开,被强烈的气旋一绞而空。
夏九幽头上开始出现冷汗,整个人崩到极致。他回想起了在舞阳峰竹林里的每一天,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那向他冲过来的长枪仿佛消失了。
他努力回想着自己挥出的每一剑,眼里的枪和人仿佛又变成了舞阳峰上的一根绿竹,而现在他要做的,只是伸出剑,然后把它一切为二。这是此时仅剩在他心里的念头,这念头是如此的剧烈。
“焚天。”夏九幽一声大吼,一道比之前细了一半的剑气,开始在剑身凝聚,然后凝成一个小圆,暴戾的灵气在这个小圆里被压缩着。一团令人目眩的黄色光团激射而出,势不可挡朝着长枪而去。
……
巨大的爆炸声从剑气凝成的光团与枪头撞击之处传出,冲击波席卷了整个院子,不少躺在地上的常家护院被气浪掀出很远。
四周安静了,尘烟散去,地上留下一个圆形深坑。夏九幽躺在坑底的一边,上半身衣服全部被撕裂了,而陈兼站在坑底正中间,右手依旧持着那把狂血,看似毫发无伤。
不知过了多久,那把在阳泉郡中饮过无数鲜血的长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陈兼依旧站着,只是他眼里的白翳中间有了一道小洞,犹如白玉中间一点鲜红。
他伸手从胸口的心脏处插了一只手指进去,放到眼前看了一眼,伸到嘴里。
“自己的血原来味道也挺好?”陈兼自言自语道。
夏九幽眼睁睁地看着向后倒去的男子,他赌成功了。那道被急剧压缩成圆的焚天,在撞击的一刹那化为无数细小的光剑,他赌那些光剑可以实现它们的宿命。
如果他输了,那么那把狂血毫无疑问会呼啸着穿透他的心脏,只是他嬴了,所以他的焚天穿透了陈兼的心脏。
远处,那些才反应过来的常家护院,看到了浴血的少年,拄着不知名的锈剑,眼神冰冷,死死盯着他们。
换了一身白色衣裙的柳如鸳提着黑色包袱来到了夏九幽的院子前,正好撞到从院子里逃离的常家护院,抬着死去的陈兼,抬眼望去,就看到了院子里的深坑,还有深坑中拄剑的夏九幽。
啪,啪,连忙扔掉手中包袱的柳如鸳,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快往坑中跑去。
她看着满身是血的夏九幽,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想伸手去碰,又怕碰到了夏九幽身上的伤口。
那双不知如何是好的双手在空中毫无规律的来回摇动。
“你没事吧,怎么样了?”
夏九幽苦笑:“没事,死是死不了。”
旋即看了一眼仿佛要哭出来的柳如鸳,继续说道:“就是一些皮外伤,修养两天就好了。”
“那些人是常家派来的?”
“是。”
“不行,我要去找他们算账。”
“你去干嘛?是不是傻。他们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
“万一他们要是再来呢?”
“他们要是再来,以后就换我去找他们。”夏九幽收起老剑条,目不转睛看着眼前的女子。
“你这样看着我干嘛。”柳如鸳微微脸红说。
“扶我起来啊。”夏九幽无语道。
柳如鸳连忙双手搭在夏九幽手腕,搀着比他高出少许的少年往屋里走去。
“那个坑?”柳如鸳疑惑问道。
“等过两天我把它填了。柳姑娘,你去帮我拿张纸来,哦对了,还有笔。”
“柳什么?”柳如鸳怒目而视。
“那你要我喊你什么?”夏九幽茫然地望着那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庞。
“你可笨死了诶,我们是不是有婚约?”一根芊细的玉指戳到了夏九幽的额头上,那道伤疤仍未完全散去。
“是啊,没错。可是我们还没有成亲。”夏九幽摸着后脑勺。
“那你喊我如鸳,哼~”
“好。”
“那你去帮我那张纸。”
“写什么?”不一会儿后,柳如鸳取回了那只掉在院外的包袱,从里面取出一张白纸,提腕悬在纸面上,侧着头发问。
“白嵩,一钱。”
“扁竹兰,两钱。”
“柄马勃……”
……
柳如鸳用手拨开披散在纸面的头发,按夏九幽所说将药名工工整整地写了出来,是很好看的簪花小楷,虽然柳如鸳喜好舞枪弄棒不假,可是那一手簪花小楷可是连目光及其刁钻的柳生都开口称赞的。
“写好了。这些是用来干什么的?”柳如鸳凝视着那一个个奇怪的名字。
“药啊,治伤用。”夏九幽回答。
“你还会这个呢?”
“当然,爷爷从小就教我这个。”忽然,少年的心情好像又变得低落。
柳如鸳感受到了情绪变化的夏九幽,她放下笔,轻轻用双手握住少年左手,然后又很快收了回来,脸颊绯红一片。
“那我去抓药了,你在家里好好呆着。”
柳如鸳折好写满了药材的白纸,向门口走去。夏九幽在她身后微微摆手。
院子里有颗桑葚,叶子正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