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尹早穿越以来,第一次走出王府。马车辘辘前行,尹早歪斜着身子懒洋洋地扒在边窗上,透过薄雾般的帘布看着马车外皇城子民们熙熙攘攘的影。小贩们的吆喝声,孩童的嬉笑声,道路两旁禁卫军整肃的脚步声,混合着食物的香气,药材的清苦味,脂粉的芬芳一齐涌进了车厢内,化作无限生机活力瞬间兜住了尹早全身。今后应该想办法多出来走走。尹早一边想一边暗暗捏紧了拳头,或者等时机成熟,便离开晋王府!
“东华门到——众人下马!”高一二的一声高喝打断了尹早制定逃跑计划的思路,与此同时,马车的竹帘也被卷起,一个面生的侍卫探进头来道:“尹侍卫,该下车了!王爷和侧妃娘娘已在等了。”尹早一听,光速从马车里钻了出去。
晋王在看到尹早下车后,便转身与侧妃贺月儿举步向前走去。尹早则跟在高一二带领的七名近侍之后,缓步通过了东华门拱道。目光所及处的殷都皇宫,与尹早在古装电视剧中看到的无甚大不同: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庙宇殿堂,金碧辉煌。数不清雕梁画栋,看不尽庭深阁回。
尹早随着晋王一行,由一名宫侍引着,穿过了开阔的太乙广场,绕经两个大殿后,最终停在了一座四坡九顶的庑殿外。殿内似乎十分热闹,管弦丝竹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晋王殿下到——”殿门外宫侍一声高唱,人声乐声随之一滞,随后便听见殿内响起一串清脆悦耳的娇笑:“哈哈哈,是修哥哥到了!”随后便见一梳着飞仙髻,着一身绛紫蝉衣,神采飞扬灵动的少女从殿中央的几座上飞奔而下,几步便冲到了晋王身前,迎面把他抱了个满怀!
晋王淡笑着拍了拍少女的背后便轻轻推开了她,半责怪半宠溺道:“汀儿,说了多少次‘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都要出嫁的人了,怎么还和小时候那般疯疯闹闹!”无双公主闻言笑得更欢快了,抓起晋王的手使劲摇了两下道:“修哥哥这话,真太讨嫌了!汀儿就是汀儿,嫁与不嫁都是这天底下最欢喜见到修哥哥的人!”晋王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着身旁一直未说话的侧妃贺月儿道:“月儿,瞧瞧你这未来的嫂嫂,本王着实为令兄担心啊。”贺月儿闻言,掩嘴一笑道:“呵呵,王爷这是哪里的话!能娶到公主这样的妙人,哥哥怕是连睡觉都能乐醒了呢!”语罢只见无双公主娇颜一红,嗔怪地打了贺月儿一下:“噫,月儿姐姐越发学坏了!”
就在三人热聊的时候,尹早被高一二领到了中央几座左侧的第二张几案后。“尹兄弟,稍后便由你在此处侍奉王爷和侧妃娘娘了。”说完,高一二拍了拍尹早的肩后便要作势离开。尹早慌了,一把拽住高一二的衣袖道:“不是高将军,我…我从来没做过这类事啊!具体是怎么个侍奉法儿啊?”高一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攥紧的衣袖,长叹了一口气道:“到时你只需看邻座秦王的侍卫如何做的,跟着学便是!”说话间,高一二瞥见了晋王突然向此处投来的视线,有了先前的教训,高一二赶紧拿开了尹早的手,匆匆安抚了两句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留在原地的尹早愣愣地环视了一圈大殿,发现除了对面和右手旁空着的两张几案外,余下的几案基本都有人占了。望着眼前几案上摆满的鲜果佳酿、美馔珍馐,尹早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都怪出门前没把枕头下面藏着的那块干馍带着!尹早一边想一边后悔不迭,丝毫没注意到身后有一个人影在慢慢靠近。而待到她注意到时,整个人已被捂住嘴拖到了厚重帘幕后面——
完了完了!第一次出外勤就横遭不测!尹早睁着惊恐的眼睛,拼命挣扎着想要逃脱。“早早,早早!是我,叶延!别、别动了!”来者似乎未料到尹早这幅殊死搏斗的反应,赶紧压低声音表明身份。尹早听到来者对自己似乎异常熟稔的语气,快速思考了一下后用力地点了点头,吃力地用眼神示意对方可以松开自己了。摆脱束缚后,尹早终于腾出来空好好打量了一番这名自称“叶延”的“劫匪”:其貌不扬的长相,整张脸除了那双透着戏谑的铅色眼眸外,鼻子嘴巴都很平常。看打扮,似乎是一名乐工。
稳住心神后,尹早扯了扯衣服道:“叶…叶延是吧?有什么事儿吗?”叶延闻言一愣,眼睛一眯道:“你——有些不对劲。”尹早心虚地移开视线道:“说…说什么呢,你才不给对劲呢!谁不对劲了?我才没有不对劲。”叶延的表情依然怀疑,他又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尹早后道:“才三个月不见,怎么感觉你已经完全忘记我了?以及——为什么站得离我那般远?”尹早闻言回了句“你想多了”后赶紧向前跨了一大步,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头顶差点撞到对方的鼻尖儿。叶延皱眉看了一眼尹早后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然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敛容道:“难道是晋王他发现了你是——”
“侍卫!”晋王的呼唤声打断了叶延接下来的话,尹早慌张回头寻找声音来处。原来不知何时,晋王和贺月儿已走到几案前。此时的晋王一脸冷酷地看向那被帘幕遮住大半身形的瘦削背影,等着那人即刻拨云见雾现身明处。形势陡然紧张起来,尹早刚放下的心此时又吊到了嗓子眼儿,为什么自己一听到晋王的声音就紧张到手足无措呢?条件反射之敏捷,就像巴甫洛夫实验里的那条狗一样!尹早恨恨地看了一眼面前空荡荡的墙壁——叶延几乎是一闪就消失在了原地,尹早甚至没来得及感叹他出神入化的轻功——终于不情愿地转身从暗处走了出来。
“你去镇柱后面做什么?”晋王冷道,眼睛落在了尹早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的一支骨笛上。感受到手中骨笛的光润,尹早方确信刚才叶延的出现不是幻觉,察觉到晋王的不悦,尹早一边将骨笛纳入怀中一边回道:“属…属下并未做什么。”见尹早竟当着自己的面扯谎,晋王的面色更难看了,他刚要发作,手臂却突然一紧,只见侧妃贺月儿指了指对面并贴身耳语道:“王爷,齐王他们到了!”晋王和尹早闻言,不约而同抬头向对面刚刚落座的几个身影望去。
齐王高沄出自皇贵妃李氏膝下,现年二十六岁,是皇帝高长璘的第一个皇子。皇贵妃李氏,闺名宁玉,其父乃是大殷六柱国之一的武安侯李奚隐。李氏长皇帝三岁,现年四十五岁。十九岁时,她嫁与了彼时还是恭王的高长璘,居正妃位,一年后齐王出世。一年后,先皇后宇文氏入府,居侧室。齐王两岁时,先皇后生下了秦王高肃,又二年,皇贵妃生凤仪公主高沁,同年秋天,晋王高修出生。
某天听王婶讲完上述人物关系,尹早好奇地问了一句:“这么说来,晋王、齐王他们从小是在一块儿长大的呀!那彼此关系应该挺好吧?”王婶闻言冷哼了一声:“好?好个屁咧!朝堂上下谁不知道齐王和晋王兄弟俩是死对头啊!”“嗯?为什么呀?”“还能为啥?争太子之位呗!按理说,齐王为长子,且大殷历来的规矩都是立长为储。可轮到咱皇上登基后呢,却并未这么做,而是不顾诸多朝臣反对,立了皇后的嫡长子秦王为太子。”“等等王婶,你之前不是说,李皇贵妃当时是恭王妃吗?那为何她没被立为皇后?”“哎哟你呀你,到底还是娃娃——嫩得很!这男人啊,天生就是朝三暮四喜新厌旧的负心汉!听俺老头子说啊,宇文皇后一入府,咱们皇上的魂儿便全挂在了她一人身上,哎哟那个宠呀,恨不得摘星揽月的地步!所以后来一登基就封了宇文皇后!啧,你说说,这李贵妃心里该多憋屈!虽然宇文皇后去得早,可如今这后位都空悬十多年了,俺们这皇上半点儿扶正的意思也没有——唉!”听着王婶绘声绘色百转千回的演说,尹早不禁感叹道:“哇,王婶你懂的好多啊。”“哼,那当然!你王叔以前可是在羽林卫待过的,那听到的风声可多呢!不过今儿个俺俩说的话,你这臭小子可别到处瞎传啊!嚼皇家的舌根,抓住了会被杖毙的!”说完,王婶煞有其事地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听见后才放心继续和尹早闲扯——
——那么现在,尹早就能够理解此时此刻双方在空气中相撞的视线何以如此火花四溅了!她不动声色地挪到了晋王和侧妃贺月儿的身后,找了个隐蔽性极佳的位置后便开始细细打量对面一袭霜色长衫的齐王高沄。相比晋王的冷傲孤僻,正在微笑着和前来问安的各路朝臣一一寒暄的齐王看起来温润而谦和。而齐王身侧依偎着的两位妃子也是各有各的绮丽,其中一梳着堕马髻,眉间点了一粒朱砂,着茜色深衣的妃子察觉到了尹早的目光,柳眉轻轻一挑,转过脸来。被抓住偷窥的尹早方寸大乱,赶紧用手扶额遮挡自己的面部。不曾想那妃子见状竟掩嘴娇笑起来,并扯了扯齐王的衣袖,附耳低声说了句话后,齐王也抬眼向此处看来,不一会儿竟拨开人群向晋王这桌走来!
尹早吓得脸都白了,下意识就想往镇柱后躲,但左脚刚转了个方向就定住了。不能跑!自己现在可是晋王的贴身侍卫啊!念及此,尹早只好强行镇定,捏紧双拳看着走到近前的齐王和她的两位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