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天地听起来不错，杰克，但是你哪儿来的钱？”午餐时鲍比问杰克，鲍比当天就要前往加利福尼亚，“你把出售弹射能源的钱都存到瑞士银行里了，不是吗？”
“如果我这么做了，哪里还有钱做新的生意？”杰克反驳道，他边看菜单边不让自己反省以前的行为。实际情况是，杰克已经用他的大部分资产收购和运作他的新公司了，华尔街但凡有点自尊心的人都不会这么做。
“听我说，为什么不想办法照顾好杰克·戴维斯呢？你得为意外情况做好准备，把钱放在海外你妻子和国税局都找不到的地方。所有人都这么干。”
“不错，那么我的银行里有钱，但是怎么维持生活？”
“如果做生意对你来说这么重要，杰克，干吗不用别人的钱？”鲍比等着杰克回答，却看到他在四处张望，寻找服务员。
第二天，杰克就列出一个投资银行家、私募股权投资人和风险投资资本家的名单。从头开始，他首先邀请德崇证券的投资银行家理查德·阿比德曼到哈佛俱乐部共进午餐。
在大理石地面的餐厅里，服务生给他们介绍菜品和酒水的声音在大厅里回响。杰克填好了点餐卡片，“理查德，把你的俱乐部会员号告诉我，让他们计入你的账号。我名下已经没有大公司在付账了，我得省下每一分钱。”
“A1312。我要维希奶油汤和水煮冷三文鱼。”理查德说。他放下菜单，抬头看着杰克：“听我说，杰克，你知道我们都喜欢你。但是为可再生能源电力公司做首次募股？中国的水力发电项目？为什么做这么疯狂的事情？看看你周围，所有的人都在为供热发电项目筹集资金。你应该效仿他们的做法，把事情搞简单，别人做什么你也做什么好了，我们肯定会支持你。就这么简单。”
“理查德，你刚刚说‘所有人’。你说的没错，成千上万的人都在搞独立发电项目，他们做的都是——抱歉——可预见的事情，比如燃气电厂。几年后，这个行业就毁了。”
“但是杰克，看看这些交易的规模，它们都是价值数十亿美元的项目。搞定一个，你一辈子就可以衣食无忧了。”
“理查德，你知道那都是碳氢化合物。长远来看，煤和天然气项目会面临尴尬的局面，而可再生能源不会。”
“杰克，长远来看，你死我死。”
“什么意思？”
“你我总有见上帝的那一天，让别人去操心以后的事情吧。”
杰克笑着摇了摇头。“理查德，我不能让我的生意格局那么短视。还有，别忘了中国，那里有很多机会，它将是新天地的轴心针。”
“但这恰恰是最令人不安的部分，”理查德又点了一些水果作为餐后甜点，“中国的水力发电项目？听我说，购买中国的设备在美国使用是一回事，但是我不能想象你怎么才能拿到钱到人民共和国的领土上去开发项目。那里没有法律，杰克。”
理查德和华尔街所有的人一样，他们都有九十九个原因说不，只有一个理由说是。“好吧，我不想强迫你接受我的想法，”杰克说，“似乎你对这件事不怎么热心。午餐还满意吗？”
“很好，谢谢。你说的对，中国和可再生能源让我有点害怕。还是那句话，在给我们最终确认之前不要去找其他投资银行家。”
“那当然，理查德。”
他并没有直说，但是理查德的反应就代表了拒绝。于是杰克放弃了与德崇合作的念头，转头去找丹尼斯·加利莱奥。受雇于华尔街一家小公司摩根约瑟夫，丹尼斯没有挑挑拣拣的资格，在经济形势普遍不好的大环境下，他迫切需要一些生意。
几天后，丹尼斯邀请杰克到水上俱乐部共进晚餐，还让他带上新天地首席财务官、中国人傅礼。杰克爽快地答应了，因为他必须要设法引起丹尼斯的兴趣，而且这顿饭还是对方请客。
吃过甜点，礼借故离开，让杰克和丹尼斯在房间里享受雪茄和干邑。
丹尼斯等礼彻底关上房门之后，说：“杰克，我不喜欢他说话的方式。”
“怎么了？大舌头？”
“我没开玩笑。听起来他就像布鲁克林的中国出租车司机。还有，他从哪儿搞来的这身衣服？”
“抱歉让你失望了，他来自法拉盛。相信我，礼是这份工作的理想人选。你对新天地的商业计划怎么看？”
“不是说他来自哪里，杰克，是他的整个行为举止。他含混的语言、他的衣服，他不和我的目光接触。我不能相信这个人。”
“丹尼斯，你可以保留自己的观点，但是你错了。你忽视了他最重要的品质：他是常青藤大学毕业的工商管理硕士，有会计师资格证，甚至还有特许金融分析师资格证。除此以外，他是中国人，会说流利的汉语。我需要有人探清武汉涡轮机厂的底细。别忘了，这一次我的目的不仅仅是购买设备。”
服务员拿着账单走过来，丹尼斯在专心致志地付小费，没有回应。
“那么你觉得商业计划怎么样？”杰克问，“中国怎么样？”
“中国？”丹尼斯抬起头来说，“中国远在9000英里外，杰克，我还在担心一个来自法拉盛的家伙。”
***
杰克承认，他应该让礼了解有关男子服饰的基本礼仪，尤其是在商务谈判、面试或者任何与钱有关的场合，也就是他的过分着装问题。
杰克第二天直截了当地对礼说：“听我说，礼，我应该提醒过你。丹尼斯是一个对着装很挑剔的人，但不只有他是这样——绝大部分银行家都会根据衣着对你下结论。所以当你和这些人见面，要看着他们的眼睛，把话讲清楚。如果与那些有机会帮你筹集数百万资金的人吃饭，你需要穿西服，我是说正装。波道夫、特普勒，或者保罗斯图尔特，只有这几个品牌的正装。鞋？要穿系带皮鞋，不能穿平底休闲鞋，尤其是带流苏的那种。不能穿警察鞋，明白我的意思吗？那种鞋底有两英寸厚的假冒富乐绅。还有，不能穿方头鞋。所以去买几件衣服，我们接下来还要见很多重要的人。”
“杰克，我很抱歉。我发誓，我会改正。”
这就是杰克喜欢礼的地方。他是杰克所遇见过的——无论是中国人还是其它国家的人——最聪明的财务专业人士，算是美国梦的缩影。或许有些事情需要有人事先告诉他，但一旦他知道了，他会立即照办。
“你不需要改正什么，你现在的样子非常好。但是你看到那些人了。所以去买几件衣服，说话自信一点，看着对方的眼睛，就好了。”
“我会照办的。至于明天的话题，你需要我说什么？”
“只要记住，不管我们与投资银行家还是独立投资人见面，他们都不喜欢首席执行官来回答财务方面的问题，所以你要来回答，这件事情我帮不到你。还有，这些人当你是首席财务官，他们以为你每天24小时都在思考新天地的财务数字。所以你要记住新天地的所有财务信息：销售量、流水、收入、成本、利润率、股价，而且是公司过去两年以及未来至少三年的预测。并且不能看笔记。”
***
杰克无法忍受私募股权这些家伙，这种厌恶来源于多年来作为一名投资银行家坐在他们对面的经历。“我们喜欢这笔交易，杰克，”他们会这样说，“我们会投入所有的钱，先不要去找别人。”杰克和他的员工在发薪日的诱惑下拼命工作，把一切搞定。然后，在交易日那一天，他们得到的总是一模一样的当头一棒：“杰克，我们很高兴能完成这笔交易。但是我们在尽职调查中发现了一些问题，原来的价格要做调整。你必须把费用削减百分之五十。”
贪婪是一方面，他们的另外一个执念——控制欲——对新天地来说是无法接受的。不知多少次杰克听到他们对客户说：“祝贺你的生意取得了成功，下面让我们来接手吧。”这些家伙对中国的水力发电项目了解多少？
尽管他们一身行头无可挑剔，但杰克和礼还是把私募股权踢出局。中国和可再生能源不是热门领域，可以想象，仅有的那些对新天地商业计划感兴趣的人都想从一开始就把公司掌控在自己手里。
杰克甚至都没有去找风投资本家，那些人比私募股权投资人更恶毒。
他打电话给保罗·福斯特——帮助弹射能源成功首次募股的帝杰机构销售，他们一直在保持联系。杰克喜欢保罗，但是他一喝酒就丧失了判断力，这种情况还不少见。一次午餐后，福斯特因为一点小事就从帝杰辞职，之后陆续在几家公司就职，最后沦落到衣阿华资本——一位前海军陆战队训练士官梅森·舒瓦茨瓦尔德成立的一家小公司。无所事事的保罗有一天给杰克打电话，说话语无伦次。第二天，杰克把保罗带到一家戒酒诊所登记。
戒酒的过程往往是几个月的拒绝和反抗，然后幸运者开始接受现状，消除酒瘾。福斯特成功经历了这个过程，又开始在衣阿华资本的办公室里无所事事起来。
杰克先问了问保罗近况如何。像所有刚刚戒除酒瘾的人一样，保罗说他感觉一切都非常好，没有酒精的每一天都让他感觉精力充沛。
“保罗，我手里有个项目，需要筹集1000万美元。你愿意帮助新天地公司上市吗？”
“杰克，这个笑话不好笑。”保罗说。
“谁在开玩笑？”
“衣阿华资本帮助新天地上市？这个破地方没有销售、没有资金、没有调研。他们能不被查封就不错了，怎么还能担保首次募股？”
“即使我授权他们做也不可以？”
保罗沉默了一会。“戴维斯，你究竟在琢磨什么？别糊弄我，他妈的，如果有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挣点钱，你知道那对我是求之不得的事情。所以，告诉我，你的想法是什么？”
杰克说：“我无法通过那些私募股权和风险投资的家伙们筹集到资金。但是我需要首次募股，所以需要一家投资银行。机构们会喜欢这个项目的，保罗，我已经跟很多人谈过了。罗伊斯·摩根还有其他一些人都说，只要新天地上市交易，他们就会认购股票。”
“所以你只需要使用一家投资银行的资金交易许可证，你自己完成所有的事情——准备公司文件、编写要约、项目推广，对吗？”
“没错，”杰克说，“梅森让你帮助我推销这个项目，无论需要多长时间。衣阿华资本担保我的首次募股，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收取一大笔佣金。”
“听我说，如果你觉得他同意，我就加入。”
杰克和保罗与梅森·舒瓦茨瓦尔德商谈这件事。他同意杰克的建议，但是提出了苛刻的条件。他拒绝承担任何风险，要求10％的担保佣金，预付20万美元定金，200％的股票认购权，还要预付现金，分期偿还福斯特的费用。
杰克没有选择。他给梅森开出两张支票，一张定金、一张委托费用。时值年中，他们打算一旦得到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批准就发布非正式募股书，然后开始路演，冬季就完成首次募股。
杰克和保罗列出了一个机构投资方的名单，与他们哪怕有一点点关系的金融机构都被列在里面，包括200多家互惠基金、保险公司、银行、养老基金。然后他们把自己关在保罗的办公室里。
杰克完成了一个简要版本的招股说明书，可以让他们在电话里与对方沟通，包括一句话介绍新天地公司和杰克从前的商业成就。如果他们有机会详细展开，最理想的情况是停止介绍，等待对方提问。保罗开始拨打电话，首先打给他们最熟悉的人，比如摩根·罗伊斯那些曾经与弹射能源公司有愉快合作经历的人。这些人大约来自20家机构，这些人肯定会与他们见面商谈。
但是其余那些他们不怎么熟悉的机构，沟通起来就比较困难。他们要放弃一位证券投资经理最宝贵的财富——时间，而且他们极为吝啬。他们从来不自己接听电话，他们的助理都经过训练，知道如何过滤掉那些不请自来的电话。
他们还要应对一些约定俗成的问题。伦敦市内那些自以为是的金融机构都需要至少提前几个星期预约，才有机会和他们见面。英国和欧洲其它地区的情况也与此类似。
一个月之后，杰克和保罗排好了欧洲20家机构的会面日程。9月底，他们让礼去应对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对新天地公司初步草拟的注册声明的问题，然后从肯尼迪机场搭乘红眼航班，前往伦敦。
***
在走出伦敦西斯罗机场后，杰克犯下了第一个错误。8小时红眼飞行之后，他头晕脑涨地通过海关，然后习惯性地召来一辆出租车。10分钟之后，他们在交通高峰期的街道上一动不动，眼睁睁地看着计价器上的英镑——不是美元——数字不断滚动。杰克恨不得踢自己一脚，他们完全可以花一半的钱去搭乘地铁。如果不能完成新天地公司的首次募股，必然会破产。
他们首先来到世界上最古老的信托公司之一F&C，负责北美地区小微股投资组合经理杰弗里·罗克斯曾经是弹射能源公司的股东。如果杰弗里喜欢他们的主意，他会介绍给伦敦市内十几家公司，这些公司都很相信杰弗里。
杰克和保罗走进伦敦塔附近一个玻璃幕墙的建筑物，他们乘电梯来到20层，看到前台后面有三个一本正经、光鲜亮丽的女孩。其中一个查看了登记表，然后带他们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一路经过几间有厚厚木门的招股会议室。杰克和保罗从门口经过时，里面的人都会抬起头来失神地看着他们，然后继续勤勤恳恳地吹嘘他们的公司。
前台接待把他们带到一间会议室，里面有古色古香的餐具柜和水晶墙壁烛台、一张巨大的会议桌，像英国所有的金融机构一样，桌子上摆着一盘饼干。
在她离开会议室为他们准备咖啡之前，保罗抓起饼干一口气吃掉了三块。像所有处于恢复期的酒鬼一样，他需要糖份。他们已经在出租车里待了一个多小时，他要补充回来。
一分钟之后，杰弗里和他的助理克莉丝汀敲门走进来。杰弗里穿着一身有淡色条纹的西装，克莉丝汀穿着职业套装和高跟鞋。他们拿着保罗发给他们的新天地公司资料，一副公事公办的派头。他们手里的资料都有标注的痕迹，还有很多折角，表示他们为这次会议做过准备——这是个好兆头。
“我们开始吧。”杰弗里首先说。然后由保罗作为杰克的投资银行家做简要介绍。
之后，杰克开始了他的开场白：“新天地电力公司是一家可再生能源的发电企业，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拥有若干个水力发电项目。”之后总结公司的财务状况以维持住杰弗里的兴趣，接下来讲述公司的基本业务状况、管理层的组成和资历、市场竞争和公司价值所在，然后感谢杰弗里和克莉丝汀的关注，问他们是否有任何问题。
他的介绍持续了30分钟，与计划完全一致。
作为经验丰富的英国人，杰弗里和克莉丝汀礼貌地听完杰克的演示，只打断了一两次。现在他们开始浏览自己的笔记，准备正式发问。澄清了几个基本问题之后，他们转而提问关键问题。
“公司现在有多少现金？”杰弗里问。
“大约800万美元。”杰克说。
这个数字听起来还不错。
“家庭成员呢？有妻子或女朋友参与公司的业务吗？”
“没有，”杰克说，“但是我哥哥怀迪是公司的高级经理，”一阵沉默之后，杰克说，“他也参与了弹射能源公司的管理，你应该记得。”
“职员的薪资、股票份额等情况是怎样的？”杰弗里问。
杰克列举了高级管理人员的薪水，指出奖金和股票份额由公司独立的董事会成员和薪酬委员会决定。
“目前已经到岗的董事会成员有几位？”克莉丝汀问。
“只有我一个人。”
一问一答的过程持续了90分钟，这是个非常理想的时间。杰弗里似乎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还有涉猎其它商业领域吗？你为这家公司投入了100％的时间吗？”
“当然，但是我不得不为戴维斯兄弟公司投入有限的一点精力。”
“还有什么事情你认为应该让我们知道？”
这个时候杰克该展现出让他不会付出任何代价的坦承了。“大部分可再生能源都需要补贴，”杰克说，“如果取消补贴，无论是风力农场还是太阳能电板，都无法继续运作。”
“有其它无需补贴的可再生能源发电项目吗？”杰弗里问。
“中国的水力发电项目。”杰克说。
“也就是说，在全世界范围内，就你所知，所有可再生能源发电项目都需要补贴，唯一的例外是中国的水力发电项目？”克莉丝汀问。
“是的。”
“为什么中国的水力发电项目具有这样的优势？”杰弗里问。
“水力发电项目中的75％都是土建工程——水泥和人力——世界上再没有其它国家在这两项产品上的价格更加便宜。”
杰弗里草草地做个记录，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杰克，克莉丝汀还在做笔记。“弹射能源公司曾经购买中国的设备，在美国使用。现在中国人改变了他们的法律，你要做更大胆的尝试，去中国建造并拥有水利发电设施。”他说。
杰克点点头。
“很有趣。我想还有最后一件事。如果我决定投资，我希望先发行优先股权，这样，外界投资者就比公司创始人有优先清算权。”杰弗里看着杰克说。
“这可有点过分。”杰克说出这句话之后才意识到没管住自己的嘴。如果公司被出售或者清算，在杰克拿到一分钱之前，其它股东有权先收回他们的投资加上适当的回报。但是这并不重要，对吗？只要这家公司能够成功，或者卖个好价格，所有人都会皆大欢喜，包括杰克自己。坐在F&C舒适的会议室里，这是杰克唯一能设想到的结果。
“那么我们有什么问题吗？”杰弗里说，似乎如果杰克给出肯定的答复，这件事情就要泡汤了。
“不，我没有问题。”杰克说。
“好。”杰弗里转向保罗，命令他买下20％首次募股的股份，然后告诉他们伦敦市一连串的潜在买家。新天地公司的首次募股在两个月之后大功告成。
报纸上发表公司成功首次募股新闻的那一天，理查德·阿比德曼打来电话。“好吧，好吧，我错了。看来的确有投资人对中国和再生能源感兴趣，只不过你让这一切看起来过分容易了，杰克。”
“谁说这是一件困难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