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回到了原点。上帝作证,他无论如何也不愿再经历一次了。
杰克拿到出售弹射能源公司股票的收益之后,立即偿还了保证金贷款,把剩余资金存入银行账户。同一个月,他以300万美元的价格卖掉了别墅。虽然离开了悬崖边,但他的资产只剩下一个可怜的数字——除去税金和保证金贷款,只有不到900万美元。对很多人来说已经是一大笔钱了,但是与他一年前的财富相比,只是若干分之一。
股灾的余威依然让他痛不欲生。弹射能源公司没有了,同时失去的还有巨额工资和津贴。戴维斯兄弟公司损失惨重。人们对市场的情绪一片悲观,没有买家也就没有交易。杰克削减了公司的交易仓位,砍掉分公司,裁掉了所有员工,除了他的合规总监罗伯特·甘特和几位核心员工,他们都愿意到莱姆洛克农舍改造成的办公室工作。
杰克需要尽快看到现金流入,重新获取他失去的财富。对于未来的事业发展,他短暂的犹豫已经变成了坚定的决心。弹射能源公司并不是运气的产物,他要用一家新电力公司证明自己的能力。
至少他不用完全从头开始,像成立第一家公司那样在一个电话亭里开展业务。他有现金,虽然不多,但足够支撑一段时间,或许能让他重回辉煌的巅峰。而且他没有失去信心,只不过再也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收购密歇根州贝城附近的一家小型水力发电公司格里兹利感觉就像他的第二天性。这家公司的所有者和管理人是卡尔·安德伍德——一位退休的会计。格里兹利的挂牌出售价格并不高,因为它在亏损,但是有机会盈利。杰克飞到密歇根参观公司的设施,研究它的文件。
“还有什么我需要知道的吗?”杰克在花了三个小时阅读财务账簿和法律文件后问卡尔。
“没有了,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卡尔说。退休多年以后,卡尔看起来很疲惫。他穿着一件法兰绒衬衫和一条松松垮垮的裤子,系着一个吊裤带,不是那种精美材质的吊裤带,而是劣质带弹性和金属夹扣的那种。贝城的人都是这副穿着。
“我或许得跟你公司里的律师谈谈。”杰克说。
“没有。”卡尔说。
“一家电厂怎么会没有律师呢?”杰克说。
“去他的律师,他们能做的事我都能做,还不用花钱。”
杰克从未听说过这套理论。公司的运营许可证完全不合规,难怪格里兹利找不到买家。“我希望卖掉这家公司能让你感到高兴。”他边说边把尽职调查资料装到盒子里。
卡尔只是看着杰克。
“那么出售这一切你打算要多少钱?”杰克问。
“一千万。”
“三百万,你还得请我吃午餐。”
“你还需要个总经理吗?”卡尔问。
“这么说我们成交了?”
“我想是的。”
“那我的午餐呢?”
“我有个更好的主意。”卡尔说。
“什么主意?”
“我带你到后边去,给你一根鱼竿,你自己去钓午餐。”
“成交。”
杰克走遍全国寻找更多的水力发电项目,但是除了像格里兹利那样破败不堪的企业之外,没有其它项目出售。
美国电力市场已经改变。公共设施联合集团收购了很多类似杰克扶持过的独立发电企业,已经没有小企业的生存空间。他本想做一些简单的生意,不冒风险,但是如果他还想重回华尔街的舞台,就必须不走寻常路。
水力发电在美国是传统产业,但在新兴市场不是这样,那里还没有竞争对手。股灾让国内投资前景一片黯淡,他的机构投资朋友告诉他,海外投资更有前途。其它可再生能源——比如风力和太阳能——并非主流产业,也没有竞争对手。他喜欢再生能源,无需燃料、没有排放的世界该多好呀。
收购格里兹利之后,杰克又斥资300万美元收购了海景电力公司,一家位于加利福尼亚州阿尔塔蒙特山口的风力农场,还用200万美元收购了北佛蒙特太阳能——一家遍布全球的太阳能公司。他邀请鲍比·麦克德莫特加入董事会,开始在海外寻找可再生能源的机会。弹射能源公司是美国第一家独立发电企业,他的新公司——新天地电力公司——将会成为世界第一家可再生能源电力公司。
***
一心投入到他的新工作,要比回到他们面目全非的家里面对艾丽西亚更好。
艾丽西亚讨厌莱姆洛克。这里远离她的朋友和纽约的一切活动,她根本不喜欢乡村生活。杰克觉得颇有意境的森林和小溪对她来说无比乏味,而且那里没有商店、没有学校,也没有保姆。房子老旧不堪。这里原本被当作他们周末休闲度假的场所,但她和孩子们很少来,周末往往是杰克一个人过来。现在这里住进了8口人,已经有200年寿命的建筑物里的主要设施——暖气、水管、电线、下水——都有问题,需要更换。
艾丽西亚的得力助手、菲律宾人莉迪亚和罗密欧在第一场雪之后就离开了。杰克找来一对波兰夫妇——亚历克斯和海琳娜——做帮手,把他们安置在旁边的伐木工小屋里。但是艾丽西亚对此嗤之以鼻,说他们都是农民,不能满足她对持家的要求。
杰克长时间的工作更让艾丽西亚难以接受。在以前,当他很晚回到家里,她还能理解,但现在不能理解了。艾丽西亚已经逐渐变成一个杰克和她自己都无法接受的形象——一个整天啃指甲的怨妇,一心觉得丈夫对她置之不理。
***
1998年6月一个阴冷的清晨,杰克来到他的农舍办公室。那里还在装修,杰克拣来几根木头,绕开正在安装地下室楼梯的工人,在壁炉里点起火。他从信箱里拿来信件,关上办公室的门,坐在办公桌旁边,看着窗外的玉米地和一英里之外的莱姆洛克山脊。玉米地中央的鳕鱼池塘旁边,维吉尼奥·费拉里的一个雕塑作品默默地守卫着一群加拿大鹅。
杰克点燃一支雪茄。工人们似乎已经休息了很长时间,电话静静地伏在桌面上。在这里安静地坐着让他感觉很好,他从来没有机会享受这一刻。杰克看了看手里的信件,丢掉一些广告产品目录,然后告诉自己不能再丢掉剩下的信件了,于是打开第一封信。他没有什么着急的事情要做。第一封信是一个账单,他强迫自己看里面的详细内容。
他看不懂里面的数字,也不关心,但他还是把所有内容浏览了一遍,因为他觉得别人都会这么做。但他真的看不懂。几分钟之后,杰克站起来,到办公室外面接一杯咖啡。他回到办公桌前,丢掉账单,开始看一封有关哥斯达黎加水力发电厂的介绍。
鹅群从池塘中飞起,越过无花果树丛,飞向河的上游。这时怀迪走进来,告诉杰克卡琳·高打来电话。
杰克强迫自己不要接这个电话。
“你好,杰克,我想念你。”
“我也想你。什么事?”
“好消息,你或许有机会在中国拥有自己的水力发电项目。北京中央政府刚刚宣布要放松对电力产业的管控,并鼓励地方企业寻找外国合作伙伴,在中国成立新的发电企业。”
“中国对我来说太遥远了,卡琳。”
“别只考虑眼前,杰克,这是你成功的大好机会。中央政府敦促王总采取行动,他喜欢搞些大新闻,所以他要做点事情出来。”
“问题是,王总想的都是别人要给他什么东西。”
他试图说服自己放弃这件事,但这毕竟是一个诱人的机会,而且恰恰是他以前想要的东西——拥有中国的一家企业。但还有很多问题。或许哥斯达黎加的水力发电项目对投资者来说没有那么高调,但运作起来更加简单。
“他跟我说他不想与别人合作,”卡琳说,“你是他的第一选择。他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一长串的项目。”
“我不知道,卡琳。我希望能跟下一个电厂在卫生间里有厕纸的国家合作。”
“很幽默,杰克,但这不公平,中国很适合你。”
“说到王总,他不像是我的合作伙伴,更像是在利用我实现他的目的。所以我在那个国家感到孤独、无助。”
“我会和你在一起,杰克。”
“是的,你和我在一起。”
“所以?”
“我该怎么做?”
“王总需要一家有钱的外国企业倡议一个合资项目,如果你能把项目倡议书准备好,发给他,他可以在下半年与我们会面。项目就可以启动了。”
两个人都在思考。
“这次他会放手?”杰克最后问。
“杰克,他毕竟是中国大陆人。他的确需要很多钱来完成他的项目,所以他无论要做出让步,对吗?”
“让步?你这么想吗?他或许只会把中国墙降低那么一点。”
“别这么悲观,”卡琳说,“中央政府施加了很大压力,他无论如何要拿出一些成绩,所以他需要钱,而且立刻就要。把柄在你的手里。我觉得这一次他会给你真正的大项目。”
“你忘记了最重要的事——钱。我在去年卖掉了弹射能源公司,我手里已经没有上市公司了。”
“杰克,别开玩笑了。这点挫折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为你新公司的首次募股努力吧,中国是吸引投资方的制胜法宝,你比所有人都清楚。这真的是一个好机会,你一定要把握住。”
“我不知道。”谁知道为了第二次首次募股他还会经历什么。
她沉默了一会。“首次募股需要多长时间?”卡琳问。
“如果一切都准备好,大约6个月。”
卡琳呼出一口气。“时间应该没问题。这项立法预计在1月份通过审核,我们可以在12月和他在香港见面,把一切理顺,然后在明年启动。”
12月的香港是个好地方。“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去了。”
“我可以安排接下来的事情吗?”
“让我想一想。”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可以吧。”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艾丽西亚。”
“她怎么了?”
“只是想想,卡琳。艾丽西亚对莱姆洛克厌烦透顶,我现在走过去告诉她,我每个月有两个星期要去中国,让她一个人带4个孩子?”
“她希望你做什么?去邮局找一份差事?”
杰克有点吃惊。四年来卡琳从未提到过艾丽西亚,更不用说用这种讽刺的语气了。
这其实无所谓,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去中国的。留在美国就像用飞蝇毛钩钓鱼,美国只有小鱼,他可以待在家里,靠这些小鱼度日。但他不会满足,他真正想要的是抓到一条可以挂在墙上炫耀的大鱼,还要用拟饵,最好是鳟鱼跳出水面时抓到它。但是他不可以有任何失误,而且他没有太多的时间。
“12月份香港见。”他对卡琳说,然后挂掉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