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庆祝新天地公司成功首次募股的晚宴之后，杰克做的第一件事是给他的雪佛兰萨博班加满油。过去一年里，他每次加油量都不超过四分之一油箱容量。在经历了去年悲惨的圣诞节之后，他期待一个愉快的假期。公司的首次募股一定会缓和他与艾丽西亚的关系。
他驾驶Suburban沿塔科尼克公园大道向北驶去，看到光秃秃的树下有几头鹿沐浴在月光下。离开城市一个小时之后，他看到了第一片雪。等他到了莱姆洛克，地上的积雪已经有一英尺，而且雪还在下。
他把车开到白色主房的车道上，趟着雪走到门廊，打开侧门，在六个星期前首次募股路演开始以来第一次回到家里的厨房。房间里很冷。与妻子海琳娜住在伐木小屋里的波兰伐木工亚历克斯熄灭了厨房、门厅和卧室的壁炉，为了节省燃料。
他的四个儿子和猎鸟犬里奇在客厅里等着他，他们已经睡着了。他叫醒他们，和他们搂在一起，几个人像一个馅饼那样摊在冰冷的栗树地板上，里奇围在旁边，试图舔他的脸。他们谈了会孩子们学校的事情，以及杰克永远没有时间去观看的足球赛，然后杰克把他们带到三楼。几个人挤在一张床上，杰克给他们读了两章《诱拐》。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做晚祈祷，然后纷纷睡去。他在孩子们的房间里又坐了20分钟，看着壁炉里的火焰在他们脸上变幻着橙色的光线。
艾丽西亚躺在床上，没有动窝，她讨厌寒冷。杰克从他这一侧上床，他的双脚冰凉。明天，他会告诉她成功首次募股的事情，一切都会好起来，就像以前那样。他们要把房子装饰起来，买一棵圣诞树，在大门上挂上圣诞花环，甚至在山上的宝塔和地里维吉尼奥的雕像上也挂上花环。第二天一大早，他要带着里奇和两个大孩子去雪地里打鸟，然后带所有人去滑雪。
第二天早晨，艾丽西亚还躺在床上，他告诉她，新天地公司将会让他们重回上流社会。但是他说为了在年底前到中国与王总见面，他需要在圣诞节后第二天就去香港。
她看着他，什么也没说，转过身去，在被子里蜷起身子。
***
国泰航空747客机做了最后一次调头，降落在启德机场。往常，杰克很期待与卡琳一起去香港，但是这一次不同。她坚持要带上她的丈夫米奇。
杰克第一次见到米奇时，他坐在那里，卡琳给二人做介绍时他也没有站起来。杰克后来看到他和他的妻子站在一起时才明白他当初行为举止的原因。这个人只有大约5英尺4英寸高，卡琳比他高出一大截。米奇穿着厚底松糕鞋，每天都戴不同颜色的隐形眼镜，还把发梢染成金色。
米奇不知用什么手段给卡琳洗过脑，就是因为他曾经是当地电视台的一名直升机气象员，还制作过几则商业广告，所以他就变成了仅次于好莱坞皇家成员的一份子。卡琳试图说服杰克，说米奇可以帮到新天地公司。王总喜欢受人关注，米奇能让他如愿以偿，这恰恰是米奇的专长。他们或许需要准备国宴、安排旅行、在中国、香港，甚至全世界媒体发布新闻。他们肯定会需要她丈夫，杰克会看到的。
为了卡琳，杰克接纳了米奇，但他绝不会用这个人。并不是因为他的外表，而是因为米奇就像对待佣人那样对待卡琳。更糟糕的是，卡琳竟然毫不抗拒。在米奇面前，卡琳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一个逆来顺受的中国妻子形象。米奇无论说什么都是英明的，她的建议无一例外都是愚蠢的。
杰克在星期三晚上入住文华东方酒店，米奇和卡琳在大堂里迎接他。米奇今天的隐形眼镜是紫色，他的头发不但刚刚染过，而且精心梳理、微微卷曲。他总喜欢在外套的翻领上别一枚别针，今天的别针是中国国旗。杰克得知米奇和卡琳已经在香港住了几天，用他的公司名义付账。卡琳发现杰克在心里算账，她说他们需要一些时间做准备。杰克只是看着她，她也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然后躲开了他的目光。米奇站在她旁边，无知地对着门房后面的镜子端详自己。
门僮把杰克的行李送到房间，他们三个人来到船长酒吧，挤在一张红色皮沙发椅上。杰克点了一杯迈泰鸡尾酒，卡琳和米奇点了一壶菊花茶。服务员刚要把茶水倒进卡琳的杯子里，米奇阻止了他，然后开始检查茶叶。他宣称茶水里缺少新鲜的***，让服务员去换一壶。杰克暗自下定决心，他再也不会与米奇一起来船长酒吧。
***
当天晚餐的时候，卡琳转述了来自武汉的一份声明：由于中国发电领域的去监管化是异常重大的一项举措，标兵型企业需要被赋予一定的声望，所以他们的合作对象不再是武汉涡轮机厂，而是长江能源公司，王总也变成了王总裁。杰克在听她讲述的同时，怀疑她是为自己工作还是为王效力。
卡琳告诉杰克，王总裁和长江能源公司获得了开发福建省闽江流域五座水力发电站的权利。他们还有机会投资已经正常运作的发电项目，如果杰克有足够资金的话。如果交易条件理想，王总裁愿意与新天地公司达成独家外商合资公司的伙伴关系。杰克问什么才是理想的交易条件，卡琳闪烁其词。
杰克了解卡琳，她总会在事前把一切搞清楚，尤其是与重大交易相关的细节。如果她不给出明确的承诺，只是说明她不想当传声筒。杰克看着她的眼睛，但是她没有与他对视。
杰克又点了一杯霞多丽酒，点燃一支雪茄。米奇介绍接下来的行程安排：第二天与王总裁的香港律师事务所“方方”的律师会面，并共进晚餐。接下来他们要前往福建，参观闽江电厂地址的现场，一个星期之后再回到香港。讨论完米奇列出的所有事项之后，杰克付过账，他们搭乘电梯来到卡琳和米奇房间所在的楼层。
卡琳还没有和杰克说完第二天的日程安排，所以他和他们一起走出电梯，向他们的房间走去。米奇走在他们前面，打开房门。这是一个位于酒店角落处的海景套间，杰克看了看这间价值不菲的房间，回头看卡琳，卡琳低下头研究地板。
他耸了耸肩，现在不是谈这件事的时候。他对卡琳说晚安，回到电梯大厅，向下来到他的楼层——三层的一个传统的单人间，窗外是阴暗的小巷。然后上床睡觉了。
尽管身处地球另一面的新时区，杰克还是自动在凌晨5点醒来。他穿上一件T恤衫和一条短裤，乘电梯来到空无一人的酒店大堂。他走出酒店，开始每天的5英里跑步。尽管天还没有放亮，香港狭窄的主干道上已经挤满了汽车、自行车和行人。他沿台阶穿过干诺道，跑向码头的另外一侧。他穿过搬运装着活禽的竹笼的码头工人，沿着维多利亚港湾的码头奔跑，呼吸着海面上略带咸味的空气。他看了看表，回到酒店。
杰克回到房间，沐浴、剃须，穿上西服套装。与纽约和伦敦一样，香港商人都穿西服套装，尤其是律师。香港的律师像其它国家的律师一样死板，甚至与他们在伦敦的同行相比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米奇从酒店租了一辆梅赛德斯汽车，尽管香港方方律所和上海银行大厦离酒店只有两个街区。杰克建议他们走过去，省一点钱。米奇说步行不是个好主意，他们需要体面地出现在对方面前。
身穿制服的司机驾驶汽车驶过干诺道，杰克看着城市里的景色在眼前一闪而过。自从他和卡琳最后一次来香港到现在还不到两年，但是他已经认不出眼前的这座城市了。中环以西的老城区依然遍布破旧的混凝土建筑物，外面挂着浆洗的衣服，但市中心的金融区已经被玻璃和花岗岩幕墙的建筑物占领了，它们穿破晨雾，试图与太平山比肩。即使在九龙的海港附近，那些正在施工的摩天大楼竖起的竹子脚手架，就像攀附着花园里木架子长出的石头。
方方律所的办公室位于汇丰银行大厦的三十层，他们在会议室里等待了5分钟之后，菲利克斯·方出现了。香港律师和杰克的想象一模一样：又瘦又小，英语语法无懈可击，但那种断断续续、香港式的发音让人很难听懂。菲利克斯穿着羊毛三件套装，马甲上挂着一条金表链，衬衫袖口上有一个字母缩写。
在双方交换客气的套话时，门开了，新组建的长江能源公司的管理团队鱼贯而入。菲利克斯、卡琳和米奇立即跳起来，冲向门口，向现在应该被称作王总裁的那个人问好，并且极力表现阿谀奉承之能事，直到他和副总经理温脱掉外套，坐在会议桌旁边。詹森·陈也走进来，一语不发，坐在角落里。
众人在等待茶水的时候，王总裁静静地坐着，他的表情显示他的目光无视周围的一切，米奇看着自己在窗户上映出的影像。茶水到了，众人又花了5分钟时间谦让茶水。终于，王总裁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他的茶水，其他人也都有了自己的茶水。会议开始了。
尽管菲利克斯在说英语，但是他断断续续、香港式的口音往往让杰克不知所云。卡琳凑过来，在必要时转述对方的话，确保杰克能听懂。王总裁依然镇静自若，米奇继续在窗户上审视自己。副总经理温不懂英文，他边喝茶边研究会议桌。
菲利克斯说到了草拟合作意向书，他指出他的客户不同意其中某些章节的内容。这时詹森·陈活过来了，他点了点头。菲利克斯准备了一份王总裁愿意签署的新协议。菲利克斯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支万宝龙钢笔，放在一摞草拟的文件上。
轮到杰克了。他把语速放慢，仔细说出每一个完整的句子，并频繁停顿，等待卡琳的翻译。他直视王总裁的眼睛，好像他是房间里仅有的一个人。他表达了自己希望与王总裁一起投资福建省闽江流域的五家水力发电站的愿望。他只用了两分钟。
王总裁开始了他教条式的回应，不着边际地说了半个小时，没有给卡琳机会翻译给杰克听。最终，杰克觉得已经对王总裁表现出足够的尊敬，当他还在继续唠叨的时候，他开始对菲利克斯说话，这也省去了卡琳打断王总裁的尴尬。
“你建议怎样修改合作意向书？”
王总裁终于停止了讲话，看着菲利克斯。菲利克斯沉默了一分钟，王总裁没有继续讲话，他知道王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于是恢复了自信，看着杰克的眼睛。“你草拟的文件包括了闽江流域所有五个项目的排他性条款，以及与长江能源公司合作投资的权利。曾经有很多国际知名电力企业接触过我的客户，其中有些企业规模比新天地公司更大、财务实力更强。出于个人的友谊，王总裁同意成立合资公司，但是他只希望在闽江的一个项目上与你独家合作。”
“不可以，”杰克说，“我的竞争对手或许是更大型的企业，但是这只表明他们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完成一笔交易。王总裁现在就需要现金，而我已经准备好签署这些文件并立即投资。但是一个项目的经济效益没有太大的意义，我必须得到五个项目的独家合作资格。”
王总裁凑到菲利克斯身边，他们把头凑在一起用中文小声交谈。几分钟之后，詹森·陈也加入进来。他们继续交谈，卡琳什么也没说，杰克知道对方谈话的内容不值得翻译。
他们交谈起来没完没了。卡琳依然无动于衷，于是杰克只能坐在那里看着面前的几个中国人唇枪舌剑。终于，菲利克斯正襟危坐，说：“王总裁不认为你有足够的现金建造闽江流域的五个项目。”
“我可以让他看看新天地公司的银行账目余额。”杰克说。
“戴维斯先生，你在合作意向书中使用的语言把我的客户和他在闽江流域的水力发电项目捆绑在一起。一旦我们签署这份合作意向书，你就控制了福建省，接下来你就可以慢慢地筹集资金。”菲利克斯·方摘下眼镜，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支有圆圈图案的手帕，慢慢擦拭。
在杰克做出回应之前，詹森·陈用中文大声对王总裁说话，菲利克斯·方也加入对话，三个人又你来我往地交谈了15分钟。卡琳没有翻译。
他们的交谈结束了，菲利克斯对杰克说：“我的客户的确很需要钱，所以出于与你的深厚友谊，他或许愿意给你四个闽江项目。他要把第五个项目留给詹森·陈的长江能源公司的香港分公司。相信你能理解。”
杰克已经逼他们做出了让步，因此他没有理由改变自己的主意，但是总有一只鞋子要先落下来。王总裁需要钱，他们还没有谈合资公司的财务细节。“全部五个闽江项目，否则没的谈，”杰克对卡琳说，“詹森根本不懂水力发电，把项目交给他是浪费。我们需要全部五个项目才能达成闽江流域的合作意向。”这并不复杂，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同样简单明了地回答问题？
卡琳翻译了他的话。菲利克斯和詹森又开始用中文交谈，王总裁打断了他们。他大声说话，脖子上的青筋绷起，棕色的脸膛变成了暗红色。
王总裁说完之后，菲利克斯翻译道：“王总裁不关心合作意向书怎么写，你可以拥有五个闽江项目，你也可以与他一起投资更多的项目。坦率地说，他不关心你跟他的伙伴关系，也不关心是不是要和你的竞争对手打交道。他只关心钱。他不知道你是否有钱，也不知道你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投资，所以他要做个测试，决定谁才是他的合作伙伴。”
“什么测试？”杰克问，现在总算有点实质性进展了。
“王总裁要在十天内看到一张一百万美元的保付支票，”菲利克斯说，“剩余的第一个项目投资金额可以在项目建设过程中分批支付。”
“绝对不行，”米奇突然插嘴，他站起来，好让自己比其他人的坐姿稍高一些，“你以为我们都是傻瓜吗？”
杰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着继续说话的米奇。“我们花费了几个小时制作了这份意向书，不能随便修改。”
菲利克斯·方把米奇怒气冲冲的话小声翻译给王总裁，王看起来有点呆滞和泄气，他看着杰克，希望他能解释一下。
米奇刚要继续讲话，杰克站起来，越过卡琳抓住米奇的胳膊。米奇抬头看着杰克，卡琳低下头，看着桌子上的一个小孔。杰克抓着米奇的胳膊从座位上走出来，他向其他人表示抱歉，要求会议暂停几分钟，他把米奇拉到会议室外。卡琳要站起来跟着他们，杰克示意她留在会议室里。
他们来到会议室外，杰克关上身后的门，对米奇说：“我应该把你这双紫色的隐形眼镜从脑后打穿。从现在开始，闭上你的嘴，想想怎么搞定新闻发布。”
不等他回答，杰克回到会议室，关上门。
“抱歉，菲利克斯，我需要跟米奇确认一下明天的行程安排。我们谈到哪儿了？”屋子里的人一片沉默。卡琳看着杰克，脸上是一副他从未见过的表情。
等了一会，菲利克斯说：“王总裁接受你的提议的条件是在十天内收到一张一百万美元的保付支票。花旗银行账户。”
“这等于我闭着眼睛把钱交给他，”杰克说，“我们十天内根本来不及准备相关的文件。”
“明白，所以你拒绝了？”
“为什么必须要在花旗银行的账户？”
“美国银行在中国享受特殊的礼遇。”菲利克斯说，这是他到目前为止说过的最短促的一句话。
“卡琳，我可以和你说几句吗？”杰克说，他站起来，帮助卡琳从座位上站起，向会议室门口走去。
外面的走廊里已经看不到米奇。杰克关上会议室的门，对卡琳低声说：“听我说，刚才发生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是米奇做得太过分了。”
“我知道，”她说，声音有些颤抖，“有时候，他本意是想帮忙，但会把事情搞糟。”
他没有理会她的解释——谁也无法让他信任米奇——继续说：“我并不在乎一百万美元，只是想印证一下我的想法。”
“你的想法是？”
“王总裁已经破产了，长江能源公司没有现金，一分钱也没有。为了一百万美元，他可以把所有东西都交给我们。”
“但是，杰克，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拿到钱就跑路，让你陷入窘境？”
“这就是米奇要证明他有资格给自己预定一间套房的机会了，”杰克说，卡琳在回避他的目光，“我要让他把合资公司的消息发表在中国所有的报纸上——武汉、北京，甚至香港和新加坡。从一家美国公司获得一笔钱在中国是一件大事，还记得几年前我们购买涡轮机时武汉媒体的报道吧？王总裁将变成一个英雄，但是他就和我们拴在一起，没有退路了。”
卡琳沉默了一会。“这是一大笔钱，你要跟董事会怎么说？”
“回去之后我就召开会议，他们或许会就这件事的利弊做一些争论，但是我认为最后他们会同意的。”
“你的意思是？”
“凭借一百万美元，我们就成为了长江能源公司所有水力发电项目的独家合资伙伴，不仅仅是福建省，而且在全中国、全世界范围内。这是我遇见过的最便宜的并购条件。
“你认为王总裁会为了一百万美元就拱手让出这一切吗？”
“你认为呢？”杰克问。
卡琳站在走廊里想了一会，她看着杰克背后的墙面，长发遮挡住她忧郁的眼神。之后他直视杰克的眼睛，点了点头。她打开门，回到会议室里。
杰克对众人说他同意王总裁的条件，但是他也有自己的条件。王总裁闪烁其词了一阵，但最后答应下来。这就是杰克想要的——王没有其它选择。
***
两个小时的午餐之后，众人在下午继续讨论交易的细节。刚过5点半，王总裁就叫喊着要吃晚餐了。杰克摇了摇头，他的新伙伴在一个问题上总是不会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食物。一日三餐，完整的三餐——早餐、午餐、晚餐——时间精确得像列车时刻表，每餐持续若干小时，消耗大量的食物。如果杰克像他的中国朋友那样吃东西，恐怕要胖得像一匹马。
米奇把签字仪式和晚餐安排在文华酒店顶层的一间私人餐厅，那是香港最好的一家粤菜餐厅。房间内的装饰考究，墙面贴着红色缎子壁纸，点缀着黑色的乌木，还有大幅锦绣壁画。杰克走进餐厅的时候，所有人已经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就位。菲利克斯、卡琳和米奇在研究要签署的文件，王总裁和其他人在争论该点哪道菜。
酒店商务中心的一位服务员拿来20份合资公司协议，10份中文、10份英文。合资公司必须要向北京政府、福建省政府和地方政府提交这些文件，大部分中国政府机构都认为传真件有欺骗的嫌疑，所以他们都需要原件。
确认所有文件都到位之后，菲利克斯把他的万宝龙钢笔交给他的客户，王在若干张签字页上签字。米奇朝一身黑色礼服的服务员打个响指，他给房间里每个人都倒上白酒。几分钟之后，一切就绪——新天地与长江能源公司的合资公司正式成立了。房间里所有人都举起酒杯，王总裁用中文说了几句祝酒辞，然后宣布“干杯”，人们仰脖喝下烈酒。副总经理温在一旁拍照，一位服务员给所有人拍集体照。
众人走向餐桌时，卡琳拉了拉杰克的袖子。“王总裁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她说。
王总裁弯腰在房间角落处的一个纸袋子里翻弄，他直起腰，把一个玻璃树脂立方体放在杰克手里，里面是武汉著名的半人半猴雕像的复制品。“我该怎么做？”杰克问卡琳，他捧着礼物，感觉有点傻。
“盯着猴子看几分钟，让他知道这份礼物对你很重要。”米奇在一旁不问自答，“然后把它放在桌子上，看着王的眼睛，用双手握住他的手，要饱含感情和尊敬。我们也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让你交给他。”
王总裁似乎对他的表演很满意。服务员在房间里来回穿梭，给每个人的酒杯里续满白酒。杰克转过头看着米奇和卡琳。米奇交给他一个小盒子，杰克看了看那个盒子，米奇说：“别担心，是新天地的翻领别针。”
杰克把盒子交给王总裁，他接过盒子，没有打开就放在一边——或许是不想让看到礼物后失望的表情给杰克带来尴尬，于是他决定回头私下场合再打开。他拉着杰克的手，用中文表示感谢，然后再次举起酒杯，杰克也举起他的酒杯。“干杯。”王总裁说，他喝掉杯里的酒，把杯子倒过来显示酒已经被喝干，然后看着杰克的眼睛。杰克也喝光了杯里的酒，烈酒灼烧着他的喉咙。
众人就座，等待晚餐。根据风水学，十人餐桌最后面的座位是主位，因为它面向南方，而且对着门口，因此理所当然地是王总裁的位子。所有人都吃中餐，除了米奇，他给自己点了牛肉卷。
几个小时之后，酒足饭饱的众人款步进入电梯，来到酒店大堂。他们与王总裁一行人告别，杰克、卡琳和米奇站在大堂里讨论第二天的行程安排。
“谢谢你们帮我准备礼物，我还不知道新天地公司有翻领别针。”杰克说。
他几乎立刻就后悔说了这句话。米奇说：“我们在幕后还做了很多支持你的事情。”
杰克改变了话题：“气氛和过程非常好，但是王总裁不需要合作伙伴，他只需要钱。这一点让我有点紧张。”
“所以我们要密切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卡琳说，“这一次没有中国墙。”
“是的，这次没有中国墙，”杰克说，“但是我们有一个唐人街问题。”
“唐人街问题是什么意思？”米奇问。
“就是电影《唐人街》讲的故事。”杰克对米奇说，没有进一步详述的意思。
“你是说杰克·尼科尔森的电影？”米奇问。
“是的。”
“等一下，”米奇说，“《唐人街》讲的不是中国的事情。”
杰克叹了口气。“听我说，米奇，它的确是有关中国的事情，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有关居住在唐人街里的中国人的故事。”
“听我说，我是业内人士，我知道这部影片的内容——是一部侦探片，发生在洛杉矶，与唐人街无关。”
“它讲的就是唐人街的事。”
“你为什么这么说，杰克？”卡琳试图在二人中间调停，“我也看过这部电影。”
“还记得影片最后一个镜头吗？杰克·尼科尔森扮演的侦探吉克·吉特斯站在街道上，看着旁边的一片楼群，他知道他的挚爱费·唐纳薇死在她的敞篷车里。还记得他说了什么吗？”
“不知道。”米奇和卡琳异口同声地回答。
“‘越少越好。’他说了这样一句话。当他还是唐人街一名巡警的时候，他的长官告诉他尽量少管事情，因为作为一个老外，他永远无法搞清中国人做事的意图。整部影片就是围绕这个主题展开的，如果我们不小心，这笔交易也会落入这个怪圈。”
“你是说我们越少干预越好吗？”卡琳问。
“不，那是吉克·吉特斯的长官给他的建议。但是吉克和我一样，都是老外，他试图插手一切的欲望不比我差。吉克·吉特斯试图多做一些事，但结局悲惨。我只希望我的结局能好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