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已经行到了印度洋,因是在热带附近,即使北半球是冬天,温度也并不低。这两日下午,余溪颜总是喜欢在甲板上晒晒太阳。梁景程没事的时候也会和她一起,在甲板上散散步,随便聊些什么。
刚刚在甲板上,就看着天不太对劲,海天相接处阴沉沉的,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大雨。果然刚吃外晚餐,就听到外面水手们忙乱的声音,下雨了。
余溪颜早早爬上了床,其实包厢里隔音很好,是听不到外面的雷声和雨声的。但余溪颜还是莫名感到害怕。手中的书过了好久也没有翻一页。
船突然就剧烈晃动起来。
余溪颜手中的书掉到地上。她赶紧钻进被窝里,想着这晃动什么时候才能停止,但船身却晃动地更剧烈了。放在矮桌上的茶杯眼见就要掉在地板上,她跳出来奔过去也没有成功抢救,还好地毯够厚,才没有摔碎。
余溪颜吁了口气,这个是她最喜欢茶杯啊。
刚想回到床上,阵阵恶心的感觉浮上心头,余溪颜赶紧跑到洗漱间。却见洗漱间已经一片狼藉了,洗漱用具都掉在了地上。她也顾不上了,只有连连干呕。
她晕船了。这二十多天船一直行的比较平稳,让她几乎都忘了自己还会晕船,如今她觉得自己简直快要晕过去了。外面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余溪颜,你睡了吗?”
她已经吐得没有力气了,只能弱弱地应了,外面的人似乎没有听见,敲门声音更大了。
她想站起来去给他开门,却发现自己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刚一动头就阵阵发昏。
外面的人似乎等不及了,推门进来。
洗漱间的门是开着的,梁景程看到余溪颜一脸苍白坐在地上,赶紧奔过去。
“怎么了?不会一个打雷吓成这样吧?”明明是嘲笑的话,却有掩饰不住的担忧。
溪颜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他伸手抱了起来,轻轻抱在床上。
“还好吗?”
余溪颜点点头,又往被窝里钻了一钻。外边的暴风雨应该还在下吧,因为船的晃动还没有停止。但她却觉得莫名安心,因为刚才他走进洗漱间的看着她的眼神,让她觉得,他虽然关住了她,但是不会让她有事的。这种感觉,有点像那年她从学校爬墙出来去见家祺,那么高的墙,她却跳了下去,因为家祺在下面接着她。她知道他一定不会让她受伤的。
她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信任,这种信任让梁景程目光暗了暗,又马上恢复正常。
“你睡吧,晚安。”起身准备出去。
刚迈出一步,袖子却被拉住。
“你别走,可以吗?”余溪颜本来穿的就是宽松的长袖睡衣,她伸手拉住他,露出一节藕色的玉臂,眼睛里泛着水光,像受伤的小兽一样望着他。
他叹了口气,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来。
她坐着,他也坐着,再没有说话。
这种安静也没有持续多久,船身又一阵剧烈的晃动,余溪颜本来就歪靠在床上,没抓稳就摔在了地上。梁景程想冲过去扶住她,头顶上的灯闪了两下,整个房间陷入了黑暗中。
余溪颜更加恐惧,伸出双手向前摸索。她从小就怕黑,从来不敢一个人睡觉。有一次醒来,发现母亲不在身边,就一直嚎啕大哭,直到在邻居家做工的母亲回来。漆黑的卧室,像一张张开的嘴,要把她吞噬。她想要站起来找个角落躲起来,不期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不怕,有我在。”声音沉地好像低音提琴,却莫名地给了她安全感。
在黑暗中,她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将头埋进两人之间。好像这样做,外面的危险就与自己无关,仿佛自欺欺人的鸵鸟。
外面却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同时伴随着阿辉着急的呼喊:大少大少!梁景程应了一声。阿辉推开门,喘息声浓重。余溪颜心中涌起了不好的预感。
“大少,我们的船触礁了!现在头等舱消息还没有传开,你和余小姐赶快和我出来。我们要赶快到救生艇上去,再晚就来不及了。”
梁景程一惊,伸手快速拉起余溪颜就往外走。
等到他们匆匆走到甲板上,甲板上已经挤满了人。隔音好的头等舱可能没有听到动静,但是普通舱和下等舱的乘客都已经出来了,大家前后拥挤者朝救生艇上跳,有的救生艇还没有放好就有人直接跳了进去,结果船身倾斜落入了海中。
余溪颜看着拥挤的逃命的人群,一时间没了主意。只有紧紧地、紧紧第拉着旁边那个男人的手,那是她的全部勇气。
“别怕,有我在。”
但是这个时候,船却倾斜地更厉害了,他们距离救生艇还隔着许多人。乘上救生艇估计是不可能了,梁景程心里还是迅速计算:船马上就要侧翻了,估计不会超过十分钟;余溪颜晕船、怕水,应该不会游泳,要回船舱中给她拿救生衣;现在是一月份,目前的位置是北纬15度,深夜海水的温度会10度一下,要多给她穿几件衣服;船侧翻后,大群人会落水,冲击力可能会让他找不到她,要找绳子将他们绑起来。然后,就听天由命吧。
梁景程迅速拉过余溪颜,逆着人流回到船舱中,在柜子里翻出他最后的大衣给她穿上,又给两人穿上救生衣,然后迅速回到甲板上。
“余溪颜,看着我,我用你的丝巾把我们的手拴在一起,所以,不要怕,我会丢下你。”
她被他拉来来去,看着拥挤的人群,到处是女人、孩子的哭声,她很害怕,她怕他就这样丢下她,她在他身边,对他来说,百害无一利。他丢下她,就不会有人把他的秘密说出去,这不是他软禁她的目的吗?可是,他却说,我不会丢下你。
她看着他,他却无暇看她,带着他绕着甲板走,寻找是否还有空出来的救生艇。她想问他,为什么?为什么对她这样好。她也想问自己,为什么在危机的情况下,自己的心却这样宁静。
沿着甲板快速地走了一圈,所有的救生艇上都挤满了人。整个船已经失去了秩序,甚至还能听到枪声。如果这样贸然往救生艇上挤,说不定生机会更小。梁景程心里有了一番计算,便拉着余溪颜奔到了船头。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余溪颜扭头看他。
“你不是基督徒吗?这个时候,应该问你的上帝吧?”梁景程拉着她坐在船头,仅仅抓住船头的栏杆。
余溪颜闭上眼睛,小声开始祷告:慈爱的天父,感谢你赐予我生命。感谢你在我未出母腹前边拣选了我,看顾我。我知道我有很多过犯,我的罪常在我面前。但是慈爱的天父,你仍将你的独身子赐下,用他的宝血洗净我们的过犯,饶恕我们的罪。慈爱的天父,感谢你赐予我的生命和我所有的一切,我向您所求,您比已经知晓,求主按照您的旨意而行。以上祷告蒙恩不配,奉主耶稣基督的名求。”
祷告完,余溪颜缓缓抬起头看梁景程。
“你还有什么愿望吗?”余溪颜问他,我可以帮你祷告。
“你呢,看你祷告,似乎也没说出个什么来。有没有用啊?”他突然这样和她开玩笑,她有些不适应。她知道他是懂她的信仰的,纵然他不信,但是他对圣经的熟悉程度不亚于她。因此,他从来不开样的玩笑。他这么说,是想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吧。船上慌乱的场面,的确是吓到她了。
她突然也有了玩笑的心情,“愿望还有很多啊,没实现的事情也有好多啊,初吻初夜结婚这些事情都还没干过呢?要是就这样留在了印度洋,好不甘心,即使要留下,我也觉得太平洋比较浪漫。”
她看向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没有初见是那么凛冽,她甚至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温柔和深情。她眨眨眼,是她看错了吧。
“抱歉初夜和结婚现在可能没有办法,要等到我们被救起后。”梁景程突然倾身向她,吻住了她的唇。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却忘记了挣脱。因为离得这样近,他的眼睛低垂着,她才发现,他的睫毛竟然也这么长。小的时候在家里,外婆总抱着她说:我们家颜颜的睫毛像把小扇子。她调皮地冲着外婆眨眼睛:外婆,这么热颜颜来给你扇风呀。
他只是轻轻衔了她的唇,动作那么轻,让她觉得,在这混乱嘈杂的即将沉默的游轮上,她是珍宝一样的存在。她的初吻,结束在一艘缓缓沉入印度洋的海上,头顶没有星星,但是他的眼睛却比星星还要亮。
还在被他突然的吻的震惊中没有缓过神来,他已经贴在她的耳边说:船马上要沉了,别怕,抓紧我。”人的执念,往往起源于一个很小的事情。比如小时候被抢走的发卡,让她有了收集各种粉色发卡的癖好。即使后来已经成年再也用不上式样和色彩都十分幼稚的发卡,她仍旧控制不住想要的欲望。余溪颜想,她对梁景程的执念,大概就是缘起于那个时候的这句“别怕,抓紧我”,深深植根在她的心里,在她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疯狂滋长,让后来的她,无论如何努力,都困在他的世界里走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