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时候,她竟然没有哭出来。刚到余家的时候,因为太想念外婆,躲在房间中哭过几次,但是每次被照顾她的佣人看到,都会狠狠地骂一顿。她就明白,眼泪是没有用的。就像现在,三个月后她知道了家祺和二姐订婚的消息,哭有什么用呢?
她离开外婆去余家的那天,外婆拉着她的手嘱咐她,不要和那些姐姐争。所以她从不争。那些争不过的东西,她只当自己从来不喜欢。如今,她只需要努力说服自己,家祺是自己不喜欢的,也许她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可是,他为什么要骗她呢?他要和二姐结婚,告诉自己就可以了,她不会纠缠的。他为什么要骗她说会等她呢?如果不是那句承诺,这么多年在英国一个人的生活,足以抹去家祺曾经的温柔。
客厅里开着窗,即使是午后,海风吹进来还是有些凉,梁景程进卧房拿了件披风出来,却看见余溪颜颤抖的背影。
“会有这么冷吗?”他忍不住走上前去给她披上披风。扶过她的肩,却看见满脸的泪痕和被咬的发白的嘴唇。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被她捏得有些皱的报纸。照片上的两个人他不认识,但是姓氏却都是熟悉的。陆家做惯了余家的走狗,现在连儿子也巴巴地送上。单从容貌上看,余家这个二小姐真是也就五分能够配上陆家的儿子。
他从她手里拿过报纸,“告诉我,怎么了?”。
余溪颜这才抬起一直低着的头,眼中蓄满了泪水,她抬起手背擦掉。“没什么,只不过,照片上的那个人,他说要娶我的。”
其实那天难得有冬日里的好天气,他才让阿辉开了窗。阳光照进来在她满脸泪痕的脸上,她那么伤心,却偏要表现地无所谓。
其实她怎么可能骗得过他呢?他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些对着他笑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在背后捅他一刀。无趣的童年,唯一让他觉得有意思的便是看着一个个人在他面前表演,他却能一眼看出那些人隐藏在面具背后的鬼脸。她越是装作无所谓,他就越觉得她是难过的。
那个照片上的男人……他突然对一个完全没有见过的人起了愤怒。他一直在告诫自己,要离余溪颜远一点,远一点,才不会被她干扰。可是现在,她的泪水,竟然让他有了杀人的冲动。照片上的那个男人,凭什么能够让她哭!
梁景程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儿就出去了。她丢下手中的报纸,抬起头看向窗外,太阳已经快要落下去了,她才知道自己保持那样一个动作竟然那么久。
家祺,一开始她就担心,如今,真的就失去了他。记得父亲有一次出差,竟然记得给她带了礼物,是一个非常好看的发卡。她一直舍不得带,担心姐姐会把它抢走。于是把它放在床前的盒子中,每天晚上睡觉前才偷偷拿出来戴一会儿,在镜子面前照一照。可是,没过几天,调皮的弟弟跑到她房间里,等到她放学回去的时候,发卡已经碎成一段一段的。伤心之后,她反倒觉得有些轻松,与其这样担心,失去,似乎不是一个那样坏的结果。
她去洗漱间洗了把脸,房间中的晚餐铃声响了起来。她推开门,发现梁景程竟然就倚在墙边,手中还拿着烟。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抽烟。
“你心情也不好吗?”她哭得有些久了,声音略微沙哑。
她用了也字。
“没有,只是一些事情想不明白。”
他竟也有想不明白的事情吗?被他软禁的这段时间,似乎因为她知道了他们最重要的秘密,那个叫阿辉的和他谈军务的时候,也不避着她。她也因而看到了这个男人的野心,并且从他的部属中,相信他有足够的能力实现他的野心。余家的男人,恐怕连他的一分也不及。
“那你现在想明白了吗?”她有些好奇问道。
他掐了手中的烟,看了她一眼,“没有想明白原因,但是想明白要怎么做。对于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真好,你已经想好了怎么做。可是我,还不知道回去了要怎么办?”余溪颜自嘲道。
她觉得自己有些反常,明明面前的这个男人不是一个适合倾诉的对象,她却将自己的心事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面前。他明明什么也没做,一个眼神,一句问话,却让她觉得他是可以倾诉的。
之后的几天,余溪颜都将自己埋在书中,即使都是她看过很多遍的书。忘记,对她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圣经上说,你们要饶恕人的过犯,就像我饶恕你们那样。最初看到那幅订婚照时,她无疑是愤怒的,欺骗、背叛、虚伪,所有邪恶的词涌到她的脑海中。但是这几天的思考,她的心也慢慢静了下来。她凭什么去评判家祺呢?人谁没有罪呢?她和家祺在一起,最初的动机不过是能够获得他的荫蔽、屈从于一时的温暖而已。现在他和别人订婚了,她只是回到了最初的状态,其实,也不算是失去吧。
“要喝茶吗?”同样在一边看书的梁景程突然问她。
似乎也不是要她回答,余溪颜惊喜地看着梁景程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紫砂的茶壶和两个小茶盅,这个紫砂壶,从颜色上看就觉得一定是精品。“你从哪里弄来的?来留学还带着茶壶啊?”
“本来带了一个,但是遇到了这个,带来的那个就送人了。现如今,最好的东西都不在中国了。”语气里竟有一些惆怅。
余溪颜从来没有见过一向不可一世的梁景程还有这种样子。惊讶之余,只想着试一试他的茶叶。在英国三年,除了刚来的时候带过来的一小包,从来都没有喝过茶了。等到梁景程拿出玻璃瓶的茶叶,她便更加心急了。最近的心情一直很低落,她迫切需要一些事情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
“你也喜欢桐城小花?”余溪颜本以为他这种性格的人,不会喜欢色泽、香味、口味都如此之淡的茶,他这种人,应该喜欢的是浓郁的乌龙或者毛尖吧?
“嗯,你来泡吧。”梁景程看她心急的样子,不觉好笑,让出了自己的位置。走到一旁的沙发上闲适地坐下。
余溪颜看着自己面前的茶具,有一种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感觉。真是好久都没有摸到这些东西了……
余溪颜捏了一小撮茶叶放在茶壶里,晃了晃迅速倒出,再倒入热水过了两分钟,水的颜色已经变得些许淡黄色,才倒出了两杯。
给坐在沙发上的人端过去,他倒像是大爷似的坐在那里。他喝的时候,余溪颜有心使坏,“你那杯水我下了毒。”
他却没有像自己想的那样被呛到,反而不紧不慢地把一杯水喝完。然后不紧不慢地把茶杯递过来,“真是那样,你今晚恐怕真的要到海上看星星了。”
又拿这个威胁她!
“毒倒是没有,但我刚刚把手指放进去了,我没有洗手!”余溪颜想着不能呛到她,总要恶心一下他。
梁景程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慢慢地说:“本以为学欧洲古典文学的女子都是性子沉静、内心善良的女子,余溪颜,你真是一点点在颠覆我对你们专业的好感。”
怎么,这还能和她的专业扯上关系?不过,她怎么不性子沉静、内心善良了?若不是这几天她因为家祺的事情伤心,总觉得气氛怪怪的,想要缓和一下,她怎么可能和他开这种玩笑?
又想到自己是被他关在这里,还不知道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攻打洛南,就算是回了国,也没办法见到外婆和舅舅。心情一下子又不好了。闷闷走到一边,又拿起了那本快要翻烂的《论法的精神》,恹恹的再也不想讲话。
“你不会杀我的。”那个人突然开口。
余溪颜听了就生气,“我凭什么不会杀你,你把我绑在这里,谁知道你还会不会放我走,说不定哪天惹了你,你就真的把我扔到海里看星星了,我还不如给你下毒呢!”
“圣经里说,你要饶恕人的过犯,就像我饶恕你们一样。你信上帝吧?我不过是关你一段时间。”他似乎信心十足。
他竟然也知道这句!“我饶恕你,你就不能饶恕我吗?我怎么知道看个星星都能听到你们的机密,是你们自己太不小心了。”余溪颜抓紧机会求饶。
“放了你这种事情,以后就别想了。”他的声音骤然变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