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梁景程倒是没有再找她什么事,她除了吃饭的时候出一下门,剩下的时候都待在自己的卧室里面。梁景程这样,应该是相信自己了。这日,她仍旧待在房间里看书,却听见客厅里传来嘈杂的声音。她起身,但是想了想,又坐了下来。可那人声和脚步声却一直没有听,她终于放下书,打开房门。刚好看到阿辉从梁景程房间里走出来。
“出了什么事?”
“余小姐,大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全身发痒,起了好多小疙瘩,快要晕过去了!船上的医生已经过来了。”
余溪颜听到这赶紧从房中走到梁景程的房间里。此时梁景程躺在床上,脸上长出了很多小红斑点,衣服也被抓得很乱,胸口起伏很大,看起来颇为狼狈。他从来都是衣冠整齐,一丝不苟,何曾这样出现在她面前。
船上的医生此时也有些束手无策,他并不是全科医生,对于普通的头痛发热还可以治,此时这种情况在船上从来没有遇见过,一时也找不到原因。
余溪颜看着床上人的样子,似乎和自己过敏的症状有些相似。忍不住开口问床上的人:“你是不是过敏了?今天有没有接触什么东西?吃了什么?”
梁景程说话已经有些吃力,他看了一眼阿辉,阿辉赶紧替他答道:梁先生今天吃的东西以前都是吃过的,没有什么问题啊。哦,今天路过餐厅后厨梁先生跟后厨的师傅学了做山药,但是梁先生以前吃山药也不过敏啊。”
余溪颜当下便有了答案,“那一定是对山药的黏液过敏。你快去厨房拿些醋过来给他擦一擦就好了。”
没一会儿阿辉就拿了过来,余溪颜赶紧扭过身子,背着人说:把他衣服脱掉,痒的地方擦上醋就好了。我先走了。”
回到的房间,心下仍旧有些不安。过敏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如果程度严重,还有可能休克。她手中的书拿起又放下,半天了也没有翻过一页。
算了,还是去看看他吧。她走出房间,正巧看到推门而出的梁景程。
她有些惊讶,毕竟刚才看到他的时候,他还那么狼狈,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就有变得衣冠楚楚了。
“你已经好了吗?”她犹豫着问道。
“差不多了,你的方法不错。你怎么知道的?”
他这是要和她继续对话的意思吗?竟然会发话主动问她。
“我也对山药的黏液过敏。小的时候不懂事跑去厨房玩山药,结果就过敏了,那个时候家里请不起郎中,外婆就给我抹了醋。”
“堂堂余家竟然请不起郎中吗?”他的话里分明是不相信。
“我们家比较复杂……我小的时候,不住在余家。”提到了这里,她的声音便低了下去,不想多说。
梁景程望向她,她的头低低地垂着,偏向一边,露出长长的脖颈,脖子上还挂着一条银色的链子,衬得链子下的皮肤更加白皙。
她小时候不在余家,和外婆一起住?那怎么又成了余家的三小姐?梁景程脑子里冒出了私生女三个字,似乎只有这个身份才能合理地解释。
看着她有些委屈的样子,梁景程突然觉得自己不愿意看到她这个样子。他轻咳一声,“晚上有一个舞会,我需要一个舞伴,你陪我去吧。”
其实舞会每隔两三天就会有,船上的航行实在枯燥无聊,下等舱的人可以赌博打牌,但是上等舱却瞧不起那些行径,社交活动除了下午茶就是舞会,所以甚是频繁。梁景程除了在一开始的时候去过,后来便不去了,偶尔和船上几位驻华大使馆的官员以及资本家喝下午茶。舞伴,从来都没有。
虽然是命令的话,但是余溪颜却觉得自己听出了一丝温柔的味道。他何尝这样对她讲过话?难道是因为今天她救了他?
余溪颜回到房间里,在箱子里找出了一件礼服,这是她唯一一件参加舞会的晚礼服。出到英国的时候,热情的布朗夫人总是邀请她参加舞会,但是因为她身上带的钱并不多,扣除学费和生活费便所剩无几,没有多余的钱购置礼服,总是以课程紧张或者有事为由委婉地拒绝。学生的社交活动其实并不太多,舞会是其中一大部分。因为没有参加舞会,她的朋友也很少。大概是好心的布朗夫人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在那年平安夜前,她本是要装病躲过舞会的,却在自己的床上看到了装着礼服的漂亮盒子。
找出这件礼服之后,她却又发愁起来。这件衣服是洛可可风格的,繁复的裙摆像春日的樱花,背后却是由一根带子交叉穿连在一起的。以前需要穿的时候,都是弗朗夫人帮她将背后的带子一根根系上。现在谁能帮她系呢?
她犹豫着穿上裙子,双手背到后面师徒自己系上,最下面和最上面的都系上了,中间的怎么都够不到,她折腾了好久,急了一身汗。
“余溪颜,你还没好吗?”外边传来了冷峻的声音,声音下有一丝丝不耐。
“我……”余溪颜挪到门口,将门打开一条缝,探出头试探地问道:“我礼服裙子背后的带子系不上,你,你能进来帮我一下吗?”
看着她的样子,梁景程心里冷笑。自己果然高估她了,以为她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原来手段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天她在客厅里睡着,也是她的手段之一吧。
不过她是这样的女人,也好,至少自己不会再为留她性命而后悔。从看到她手腕上发着莹莹绿光的镯子开始,他就一直在担心、在后悔,担心自己会心动,担心自己的心会不受控制,后悔没有直接杀了她。
梁景程走进屋子,面无表情地帮余溪颜将背后的衣带系上。镜子里的余溪颜低着头,脸上泛着娇羞的红。
果然装得很像呢。
他径直往大厅方向走,丝毫不管身后穿着高跟鞋的余溪颜有些跟不上。
头等舱的服务生训练有素,看到梁景程过来,早早就打开了门,鞠躬致意。梁景程消失在门内,余溪颜才急急地跟上,却被服务生礼貌拦住。
“这位小姐,抱歉只有头等舱的客人才能进入大厅。您应该不是头等舱的客人吧?”
“我……”余溪颜有些尴尬,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如何解释她所处的状况以及她为什么来到这里。
“那个,我其实是和刚才那个客人一起过来的。”
“这位美丽的小姐,其实这个借口我每天都会听很多遍。您是因为花钱买了这么漂亮的裙子所以没有钱买头等舱船票了吗?”
余溪颜从服务生轻易地听到了他的揶揄和嘲笑。
“怎么还不进来?马上就要开始了。”梁景程突然推开门说道。
余溪颜赶紧走到他身边,挽住了他伸出的胳膊。一旁的服务生讪讪地不说话。
梁景程低头看着自己胳膊上的葱白手指,有些懊悔。明明是想要让她难堪的,为什么看到有人欺负她,为什么一想到她委屈的表情,最先受不了的却是自己呢?明明知道她是余家的人,她甚至还耍心机和手段想要勾引他,她到自己身边的目的他至今还不明确,他怎么能一次又一次地心软呢?
余溪颜挽着梁景程的手进入大厅,大厅里的人中国人和英国人各半,这情形,和余家的新年舞会有些像了。余家每年公历新年的时候,总会邀请一些外国的使节和官员,为了显示余家家大业大,像她这样不受宠的小姐都会被要求站在一众叔伯兄弟后迎接客人,她的那些叔伯兄弟并不懂英文,却还是跟那些外国人打着哈哈,仿佛聊得很开心一样,甚是无趣。唯一可以期待的是家祺随着他父亲来的时候,会在迎客的人群中找到她,冲着她微笑。
“你在想什么这么不专心?”头顶上突然传来愤怒的声音。
自己究竟跑神了多久?竟然脸怎么开始跳舞了都不知道。
“我没有啊……。”看着梁景程黑下去的连,她下意识地想要撒谎。
“你刚刚已经第三次踩我的脚了。我想余家的小姐应该不会舞技如此不娴熟吧?”
“那是因为,因为我好久都没有跳了。我在英国只有这么一条礼服裙子,是房东太太送给我的,只有重要的场合我才舍得穿,平时又没有机会跳。”她还是努力地跟他解释。
她只有一条礼服裙子?所以并不是故意穿了一条背后有带子的裙子吗?余溪颜,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他的脸色慢慢好了起来,余溪颜和他跳了一曲后,船上夫人过来邀请梁景程,她便走到一旁沙发上休息,却意外地看到了本来应该和她同住的剑桥同学。
“梓清,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