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年终盘点之夜
第二天,陆景海替关圣羲请假,将博若莱新酒送到江边码头,又将夏布利送去了洛基。此次AEGIR送货,由于没有商品缺货,一切顺利。
已经是中午时间,骆里纱拨了关圣羲的电话,依然关机。再拨陆景海的:“圣羲怎么样了?好些没?”
“还在睡。”
“没吃东西?”
“没。被我逼着吐了好几次,什么都不想吃。”
骆里纱惊讶无语。陆景海太残忍了!
“放心,过不了几天他又会活蹦乱跳的。公司那边有同事问起,千万别说岔了。”
“哦。”骆里纱答应着,挂了电话。得知他还没醒,依旧不安。回想在洛基发生的事,隐隐心疼。某种不安分的异样情感正在不知不觉蔓延开来,自从那次化装舞会之后,不,应该更早,她早就意识到自己内心的变化,只是刻意忽略掉了。因为那样的悸动并非自然而生,而是来自另一段情感的寄生。
回到公司,果然被同事问及昨天的情况,江Sir、兰姐、杨羽,还有罗佩冉。骆里纱和罗佩冉在走廊上相遇,罗佩冉一早收到陆景海交来人力资源部的假条,赶忙给关圣羲去了电话,不想他关机了,于是见到骆里纱开口就问:“圣羲请假了,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昨天下午去客户那儿讨退货,半路接到陆景海的电话,说他那儿货足没问题,于是折回来碰面吃了晚饭,两个人都喝高了。他去了陆景海的住所,听说上吐下泻地折腾了一晚上,现在还死猪一样趴着。”
“哦?”和陆景海请假的理由口径一致,一字不差,连形容词都用得一模一样,反倒更让人怀疑。罗佩冉若有所思地审视她:“圣羲还从来没醉过呢,昨天遇上什么开心事儿了?”
骆里纱不知如何应对,罗佩冉很了解关圣羲,好像骗不过去。“谁知道呢,大概是因为新酒缺货问题解决了吧。”毫无说服力。
“是吗?”罗佩冉不再继续追问,一笑而过。
骆里纱翻了下白眼,改天一定要关圣羲补偿她,害她逢人撒谎,心慌得厉害。
骆里纱再次见到关圣羲是几天之后的事情。年终盘点当天下午,关圣羲出现在楼层经理办公室。
“关圣羲,几天不见了。”
“听说生病了,好些没?”
“好了,多谢关心。”
听到同事的寒暄以及那熟悉的声音,一直蹲在角落里清理资料的骆里纱诧异抬头,盯着关圣羲白痴地问:“你来干嘛?”
“看订单。”他没有领会她询问的重点,“AEGIR下次什么时候送货?”
“没有送货了。”
“哦?”
“已经进入冬季停航期,最后一次是昨天,下一趟要等到明年三月。”她并不关心AEGIR的事,拍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关切审视:“你怎么不多休息几天?”那脸色本来就比较苍白,加之那天晚上的事件,越发令她产生错觉,认为他像是大病初愈。
“还休息干嘛?已经没事了。”灿烂的脸上看不到一丝阴霾,“今晚有年盘,我想感受一下。”通宵彻夜的年终盘点对于新人来说确实是够新鲜的。
“别逞能,熬夜很伤身体。”她皱眉提醒。
“哟呵,里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关心别人了?”旁边杨羽打趣。
“你病了我没关心过你?还有没良心?”白了杨羽一眼,脸色微微泛红。
“我先回部门,有空再聊。”关圣羲适时离开。骆里纱不太会应对这类暧昧玩笑,继续待在办公室只会令她更窘。
历经一个月的辛苦准备,年度盘点终于在这天晚上营业结束时开始。盘点人员分三部分,计数、录入以及数据支持。行政部门的骆里纱被编进了计数组,和另一名计数员搭档,一人清点商品数目,一人用报事贴记录结果贴在商品价签上。整个商场的商品,大到乒乓球台篮球架、彩电冰箱空调器,小到调羹筷子玻璃杯、铅笔橡皮订书机,都是靠人力这么一个个数出来的。计数完毕,录入员用LDT数据枪扫描商品条形码,将计数结果录入数据枪中。录入完毕,所有数据通过数据枪被传输到电脑系统中,接下来就是数据支持人员的核对工作了。
骆里纱被分到了甜品部,搭档是罗佩冉。开始合作相当愉快,两个女孩子一边数着糖果饼干薯片巧克力,一边评论这个那个口味如何,夜宵时间还没到,两人都感觉饿得不行。
“那天你是不是和圣羲去了酒吧?”罗佩冉冷不防问。
骆里纱吓了一跳,差点将手边的巧克力罐绊倒。
“我听江Sir说你们去了酒吧,酒是在那儿喝的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连串的问号令骆里纱措手不及,她愣愣看着罗佩冉。美女神色冰冷,令人明显感到一股敌意。她心虚地回避那目光,张了张嘴却不知怎么回答。一下子,气氛变得很紧张。
沉默数秒,罗佩冉突然笑了:“开玩笑的。看你吓成那样,好像真有事似的。”
“呃?”她愣住了。什么啊?!
“和圣羲一起工作,蛮让人羡慕的。”罗佩冉坦白。
“哦,是吗?”她明白对方的意思,趁机探问,“你们不是在一起么?有什么好羡慕的?”
“虽然天天见面,但还是希望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
真的在一起?!骆里纱纠结了,感觉像是醋坛子被打翻了一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关圣羲和罗佩冉是相当匹配的一对。即使知道是这样,面对关圣羲,她也很难不动心。尽管部分原因是移情作用,但却无法说服自己理智地释怀。关圣羲的出现,勾起了她对另一个人的思念,勾起了她对恋爱的幻想。而且,他和曾经的他,他们有着相同的英文名:KEVIN!
计数完毕已经凌晨一点钟,正好是夜宵时间。两人欢呼上了二楼,去员工食堂排队领餐。罗佩冉问骆里纱:“我去洗手间,你去不去?”
“我不去,我帮你排队。”
“好的,排到了就直接帮我点,和你一样就行。”
“哦。”骆里纱点头,踮脚探看队伍前面,想知道能吃些什么。
“海鲜拉面、水果蛋糕、热牛奶、热可可……”关圣羲的声音。
骆里纱回头,他就站在自己身后。“你也忙完了?”
“还没,我是录入组的。”计数完毕,录入工作还没开始。
“你还行么?困不困?”
“不困。”
“别太兴奋,下半夜会熬不住。吃完夜宵去更衣室休息一会儿。”
他微微一笑:“你是不是太紧张了?只是上夜班,你能坚持我还不能?我经常玩通宵,习惯了。”
“那不同!”
“哪里不同?”
“那是玩,这是工作。而且你才刚刚……”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公司食堂,赶紧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而且他才刚刚恢复,不宜熬夜!无论是正在服用还是曾经服用过可卡因的人,身体机能都会受到一定程度的损害,比正常的身体更容易受到饥饿与疲倦的侵袭。这是她最近了解到的。
从她的眼神中,关圣羲猜出了她没敢说的下文,于是会意地点头,推了她一把:“该你点餐了,别发愣。”
骆里纱凑近窗口看了看,主食有两种:海鲜拉面和牛肉拉面。牛肉拉面上漂着厚厚一层红油,她吞了吞口水,放弃!“我要海鲜拉面。”
端着餐盘找了个空位,她突然想起忘了给罗佩冉点餐,于是又折回去,看见关圣羲还站在窗口处:“没有海鲜拉面?”
“只有牛肉的了。”食堂师傅回答。
关圣羲只好要了牛肉拉面,抬眼看见骆里纱。“你怎么又回来了?”
“忘记给佩冉点餐。”
“你去吃,我来。”
“哦。”她接过他手中的牛肉拉面,返回餐桌等待。盯着他的拉面,她直皱眉头,味蕾似乎已感觉到一股呛人的辛辣。这么大一碗火辣辣的牛肉面咽得下去吗?内心挣扎了好半天,她还是将自己那碗清淡的海鲜拉面与他的对调了。
“你干嘛?”关圣羲来到餐桌前,看见骆里纱正小心翼翼吃着原本属于他的那碗拉面。
“突然想吃牛肉拉面。”她埋头吃。
“不辣么?”看她吃得好辛苦的样子。
“就是想吃辣的。”说大话!她只是觉得,他应该更不能吃辣,他的胃才经历了一场灾难,还是不要带给它太大的负担。
关圣羲看着那碗清淡的海鲜面,暖心一笑,用筷子夹起一粒虾仁,故意诱惑。“那我也开动了!”
“吃吧。”她心中流泪,可爱的虾虾!不过,那粒虾仁还是悄悄落进入她的碗中。她抬头看时,他已经埋头苦干了。盯着自己碗中的虾仁,瞬间感到幸福异常。
“圣羲的拉面是海鲜口味的?”罗佩冉回到了食堂,“我还以为只有牛肉的呢。”
“这是最后一碗,里纱让给我的。”毫不掩饰。
“唔——”骆里纱差点呛到喉咙。拜托,不要解释得这么直白!
“不公平!”罗佩冉噘起嘴,凑近关圣羲撒娇,“我想吃海鲜拉面!”
“我已经动筷子了,只要你不介意。”他咀嚼着,脸上是无所谓的表情。
“不介意。”她抿唇微笑。于是,又交换了!
罗佩冉美滋滋地吃着海鲜拉面,而另外两个不能吃辣的人则小心翼翼吞咽着牛肉拉面。骆里纱那碗爆椒红油,最后竟是为了罗佩冉而吃的!她郁闷死了,心想关圣羲可怜的胃铁定和她的一样正在火辣辣地燃烧呢。她甚至有点怀疑罗佩冉是故意这么做的,而转念一想,自己这么小家子气难道又是在吃醋?!真是哭笑不得,一碗拉面而已,她犯得着吃醋么?什么跟什么啊!
计数工作结束,很多员工都搭乘公司夜班车回家了,骆里纱却没有。她家离公司比较远,下车还得步行一段路,大半夜不安全,还是等天亮再回家。于是在更衣室小憩了一会儿,醒来时盘点已进入尾声,只等着出统计报表了。
她伸了个懒腰,走出卖场透气。天色蒙蒙亮,隐约可见一轮淡月和几点孤星,空气中笼着薄雾,冷冷清清的。十二月的清晨寒气袭人,她扣好大衣扣子,沿着卖场外围散步。没走多远,看到收货口墙边靠着一个人,瘦瘦高高的个子,低着头,唇边有淡淡的火星闪烁。熟悉的身影和熟悉的黑白色系,使她一眼就认出了对方。他似乎特别偏爱黑白搭配,她也觉得这样的他确实很有型,不过吸烟的关圣羲,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抬起头,也看到了她,微微眯起双眸,吐出白色烟雾,静静凝望着她。苍白的脸色冷若冰霜,没有任何表情。
又是这样一张脸!骆里纱犹豫几秒,决定忽略他的存在,低头从他眼前走过。
“骆里纱。”
她停住脚步:“什么事?”
“干嘛呢?明明看见我。”质问的语气。
骆里纱不高兴,横起眉毛:“摆着那幅臭脸,谁敢理你?”
他摁掉手中的烟蒂:“那天吓着你了吧?”
“你还知道你很吓人啊!”被连续吓了好几次!卖场外,酒吧里,院子里!
关圣羲呵呵地笑,轻描淡写:“那才是我本来的样子,是不是很令人讨厌?”
骆里纱顿了顿,没有回答。
看他的眼眸清澈如泉、漆黑如夜,其间的笑意如云朵般轻柔。拥有如此温暖笑颜的人,内心却不一定晴朗。关圣羲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过去?唯一猜到的是,那应该是一场噩梦,梦的碎片至今还在。
她心软了:“不是。只是很让人担心……”突然觉得此刻的内心矛盾有些似曾相识,忆起了往事,渐渐没了声音。
关圣羲敏锐地捕捉到她表情的细微变化,浅浅一笑,掏出口袋里的烟盒,又抽出了一支点燃,装作漫不经心:“不要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太容易让人看穿的话会吃亏。”
她在想KEVIN的事,他能看穿还真是神了。她不服气地挑眉:“什么写在脸上了?你看出什么了?”
关圣羲不理,对方却认真等他回答,那眉头纠结,瞪着烟头火星的倔强表情令他好笑。他吸入一大口,吐出烟圈。“劝我戒烟就免了,白费功夫。”
“说什么啊?东扯西拉!尽管慢性自杀好了!”她才不管!甩甩头发干脆地离开。
“喂,等我一下,一起进去。”
“不等。”
他上前拉住她的胳膊,戏谑问:“不是说了不讨厌的吗?”
她立刻红了脸,避开他的目光。“讨厌烟味总行吧?!”
“行。”松开手,任她头也不回地逃了。
关圣羲猜得没错,骆里纱的确反感吸烟。不过,抗议的念头早在第一时间从她脑海中转瞬即逝。他不知道,她对他在意的程度已经超出他的想象。烟草、可可、酒,戒毒者为了避免毒瘾复发,通常对这三样东西比较依赖:她是早就知道了的。
夜色褪尽,冬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落在脸上,暖暖的,柔柔的。收货部对面的花坛里,常青植物上的暗影已经消逝,沐浴着晨曦与白露,绿得可爱,仿若新生。
关圣羲盯着这些绿色生命发呆。过了好一会儿,他将指间的半根烟摁熄,扔进了垃圾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