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杨胡子一路想,直到现在为止,也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和工作单位,等他事情办好后,他并不想隐瞒,要是那样,也会成年累月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他更知道,所谓的少年法,决不是为了制裁犯罪孩子而制定的,而是为了帮助所谓误入歧途的孩子能走上正道而制定的,他不能同意这个观点,但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在路过“二宝”的那幢漂亮的小楼时,他只瞥了一眼,越野车呼啸而过,他估计,二宝被杀的消息至少得到明天傍晚才会被人发现,一旦发现,警察就会出动,但不会封锁道路,因为警察弄不清杀人者到底是中国人还是缅甸人?警察也一定知道,青皮的两个儿子本就作恶多端民怨沸腾,出纰漏是早晚的事,青皮的仇家太多太多了。警察敷衍了事,对可插手可不插手的,会坚决不插手的,他已领教过这里民警的那种高人一等、傲慢懒散的工作作风了,杨胡子猜测刑警工作态度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他也不可能把复仇的希望寄托在警察身上。他估计,那个躲在缅甸的青皮得知消息,远比刑警快得多,他计划好,必须尽快在明天下午太阳下山前杀掉青皮,带着彩萍逃离缅甸,如果遇上青皮的人阻击,他也不害怕,雨林战,夜战,是他当年服役时必修科目。还有个语言问题,他也不太担心,因为,凡到缅甸来旅游的人,绝不会个个都懂缅甸语或者英语,再说,他还能说几句日常英语呢。一会儿,他在路过一家加油站时又加满了油,还买了一大桶汽油和机油,把所有的枪支都压满子弹,关上保险。
又走了两个多小时吧,他来到一个三岔路口,这儿离凤南关卡还有多少路呢?他不知道。是沿着柏油路一直向东开去,还是拐上右侧的那条高低不平的砂石路呢,他反复权衡了一下,决定开上砂石路,因为从地图上看,砂石路差不多是沿中缅边界走向舖成的,沿着这条路走,离缅甸不是更近了吗?他当然知道砂石路是很难走的。走了一阵,他才觉得这条路实在是世上最难走的一条路,不光高低不平,坑坑凹凹,还有不少树枝阻拦,不说多耗时了,体力上也吃不消。中缅边界是一条河,河面虽不太宽,水流却湍急。就这样,颠颠簸簸,上上下下,走走停停过了四个多小时,天色也暗了,才发现前面有灯光,杨胡子兴奋不已,知道关口快要到了,他把车停在十字交叉路口下车看了看,关卡离砂石路大概有两三百公尺样子,他把车向前开了约一百多公尺隐蔽在树林子里,又从林子里步行到界河边,发现那条湍急的河上有座石拱桥,五六米宽,桥两边有一米左右的护墙,看上去,桥年代久远了,但很结实,走轿车没问题,河对面的缅甸设了一个关卡,关卡建起的框架横梁上用中缅两国文字写着关卡名字,中文字是“孟戈关口”。缅方一侧设有检查站,而中方一侧连房子都没有,这是什么原因呢,他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缅甸检查站两侧都是密布的丛林,见不到一户人家,关口有两个背枪的缅方军人站铁门两侧和零星过关人打招呼,点点头,笑嘻嘻的,不过,凡通关人都要递上个证件,这说明,过关人和守关的缅方军人是熟识的。
杨胡子回到汽车内想主意,如果是一个人通关,给点钱,再加上买来的假护照,恐怕是能成功的……他突然想起,那张假护照决不能露面,骗得了常人,骗不了海关人员,即使有护照还不行,还得有通行证,还有,那辆大越野车太令人注目了,没越野车又不行,因为从关口到孟戈他估计至少还有三四个小时车程。直接淌河去吧,就是辆坦克也过不去,边境线那条界河,汹涌奔腾!
杨胡子想啊,想啊,最终他决定,再去关口看看,如果走出个中国人中年男人就和他谈谈,塞点钱让他去和守关缅方军人疏通一下,看行不行?到了关口一看,糟了,两扇大门关上了,杨胡子奇怪了,大门外侧明明写着闭关时间是晚十点,现在九点还没到,为什么就关了门呢,杨胡子坐在草地上发呆。过了一会儿,一扇铁门开了,走出五六个骑摩托车的女人,车后装了大包小包的,杨胡子知道,这些女人是搞买卖的,和她们说自己要通关,要她们帮帮忙等于白说!杨胡子灰心丧气地回到越野车旁,打开车门一看,让他大吃一惊:一个人躺在越野车三只后座上睡觉!
“什么人,站起来,举起手!”杨胡子拔出手枪。
“大爷,是我呀,朱明瑛。”朱明瑛笑嘻嘻坐起来说。
“你来干什么,没去昆明?”杨胡子收起手枪,坐上驾驶座位问。
“遇到难事了吧,进不了关对不对?”朱明瑛没回答问话。
杨胡子过了老半天才点点头,问:“你有办法过关?”
“试试吧,这下,不赶我走了?”朱明瑛微微一笑。“不过,还要等些时候,近十点才行。”
“现在过关的人就不多。”
“不,过关小高潮在九点半以后,一刻钟以内。来,我带来了些大米饭和青菜烧豆腐,还带了一瓶鱼汤,老是吃方便面不行啊。”
杨胡子心里很感激,也确实如此,说了句“谢谢”接过饭菜。
“该谢的是我。大爷,我快三十了,三十年来,身上从来没拥有过一千块钱,我真想不到大爷出手这么大方,我怀揣着这一千块钱,差不多是哭着回到家的,我真的好谢你呀,如果我能顺利到了南通,生活变好了,这一千块钱就是改变命运的钱,是生活转折点,我怎能忘记你的恩情呢?”
杨胡子听了摇摇头,摇摇手,意思是不要这么说,他说不了话,因为他正忙着吃饭。
“我一回到家,哭着开始整理衣服,接着,煮了两天的饭菜,准备后天乘班车先到大理,再去昆明。就在这时候我突然想起,大爷很有可能要去那楼房里杀那‘两个宝’,我着急了,那楼房里有很多暗机关,弄不好,会送了大爷的命,我知道那楼房里什么地方有机关,什么地方有陷阱,因为我对那楼房是了解的。于是,我借了辆自行车,以借打气筒为名进了楼房,这才发现楼房里没动静。我又借故问了那位看家老头子‘两个宝’去了哪儿,老头子摇摇头,说是刚出去。于是,我一路向西骑去,心想,你决不会走远的,快到那桥了,发现路边有两只野猫子舔地上什么,走近一看,是血,我敢肯定这是人血!上了山脊一看,两具尸体挂在树枝上,吓了一大跳,明白了,是大爷杀了两个宝,我既害怕又高兴,大爷为民除了害──”
“害怕?如果法律没有恐惧支撑,它绝不能生效,我做的事,合情,但,违法。不说这些了,警察来了吗?”
朱明瑛摇摇头,说:“警察老爷没这么快,也不用担心有人去报案,过去一段时间,这林子里老见到无名尸体,从没人报案的,这里人的态度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举报能拿到奖金?弄不好还要呆在派出所或者公安局里好多天,随时准备警察提问,谁愿意干这个活儿?”
杨胡子点点头,说:“这倒是。”
“我又一想,你杀了两个宝,决不会不去找你儿媳,绝不会放过青皮,要杀青皮可不那么容易啊,你人地生疏,语言不通,我有九成九把握你不会成功的,反送了自己的命。于是我才连忙赶来的。”
杨胡子听后笑了笑,说:“我去杀青皮,独自入虎穴,也做好了死的准备,不过,你不要十分担心,随机应变能力我还是有的。”
“有个人帮你的忙不好吗?”
“好好好,不过,姑娘考虑过自己的安全吗?我不需要别人替我挡子弹,要是那样的话,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这不是挡子弹,是复仇,大爷,我也有仇恨啊!要是我没猜错的话,大爷纸上写的那个公司,就是大爷私人的。”朱明瑛问。
“不,不是我一个人,是股份公司,知道股份的意思吗?”
“懂,大爷占的股份最大,我没猜错吧?大爷活着比我活着重要,我死了,无牵无挂,虽说还有个奶奶,但,我有两个叔叔,还有个小姨妈。”
“行,你既然来了,就算了,这么远的路你是怎么过来的?”
“向你学的,偷了辆嘉陵,只是没汽油了。”
“我偷什么啦?”
朱明瑛拍拍坐垫:“大爷根本就不是什么小杨佳爷爷的朋友,你就是亲爷爷,你骗不了我,你是乘飞机来的,到了昆明还会去买辆高价车?”
杨胡子微微一笑:“你要是当上警察,我就没招了。”
朱明瑛也笑了。
杨胡子问:“明瑛姑娘,你估计一下那两具尸体什么时候会被青皮的人发现?”
“最快在明天下午,大爷错就错在把杀人地点选错了,又没把尸体抛到河里去。”
杨胡子点点头:“确实是这样,我也后悔。算啦,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候拼一把吧,只要能把我儿媳彩萍救回来我死也瞑目。我说,姑娘,细想想,觉得你还是去昆明为好,复仇是男人的事──”
“不,我不回去!”
“为什么?”
“还用得着再讲一次吗,不是说过了吗?”
“我杀了青皮,既是为我报了仇,也为你解了恨,还保护了你年轻的生命,不挺好吗?这样吧,咱们交换一下条件好不好?我一个人去,如果我死了,你替我收尸,你看,这通关就是道难过的坎儿,又不能硬性闯关,一闯,不就成了瓮中之鳖?”
“我保你顺利过关,守关的缅军我都认识,用不着通关证件,塞点钱就可以了。”
“行,你就带点钱去吧,钱在包里,多拿点。”
“我有,够了。”
“不行,你那点钱留着。”
明瑛打开包一看,吓了一跳:“大爷,你带这么多钱安全吗?”
“不是我的,是‘二宝’心想买我的摄像机,摄像机没买到,不光赔了钱,还丢了命。说穿了,太贪!”
“大爷真能干!”朱明瑛说着,拿了一叠钱下了车。
关,算是顺利通过了,但,还有很多难过的坎儿等着他俩,
“我来开车,这条路我熟悉,路边牌子上的缅文你不认识。”
“我说,姑娘,我再三考虑,你还是回去──”
“不回去就是不回去!你烦不烦?”
“好好好,姑娘会开车?”
“那就试试本姑老太的手艺吧,我没这点儿本钱,也进不了派出所做临时工,骑个摩托送文件,是个苦差事,至少也得吹上百里大风呢。”
两人交换了位置就闲扯起来:“明瑛姑娘,青皮两个儿子死了,青皮不可能不回来,我如过不了关,本就想改变主意,是不是可以在国内守株待兔,在缅甸杀掉他难度比较大,他有卫队,你说呢?”
“不,青皮不一定回来,国内风声紧,边防解放军已盯上他了,过去这一带毒匪很多,现在,被解放军剿得差不多了,青皮算是剩下中的老大。青皮对在国内的两个儿子也是头疼的,他并不喜欢这两个儿子,因为两个儿子老替他找麻烦,但是,对杀他两个儿子的仇人,会报复,会追杀,否则,没面子,但,不一定亲自参与,青皮在缅甸还有不少儿子女儿。”
杨胡子想了一阵,又问:“你估计一下,青皮会不会估计到我们会来缅甸追杀他?”
“不会。不过,我得提醒你大爷,你别看青皮那么矮小,貌不惊人,却鬼得很,不按常规出牌。我个人估计啊,问题还出在你这辆车上,这辆车太时髦、太引人注目,很多人已见到过。就算有人把车和杀‘二宝’联系上,这需要时间。要说你去缅甸杀青皮,青皮肯定估计不到,青皮觉得他那地方固若金汤,安全得很呢,你就不要太担心。就算他知道了,没半天工夫,青皮一时招集不了一支二十来人的队伍,那儿山路多,很难走,他们的人不是个个有步话机,需要一个个去通知,这也需要时间。我们如果能在青皮知道消息前赶到,杀掉青皮是有把握的。”
“那就速战速决。你到了青皮家,只要把彩萍引出来就行,可千万别告诉她佳佳已死了,要是那样,她会发疯的,一发疯,就坏了事,第一个被杀的就是她彩萍,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知道知道,你这人太伟大了,光想别人,不想自己。”
“我是她公公,是父辈之人,应该的。从大的方面说,这些社会毒瘤不清除掉,社会哪来的安定文明?用我的血唤醒大家,教育大家,值得!你有把握把彩萍引出来吗?”
“估计问题不大,不过,青皮对彩萍不会放心的,我即使能把她引出来,他很有可能还要派人跟着。大爷,我从没看到爷爷爱孙女儿,爱儿媳,爱得这么深,这么执着,不惜一切代价,火海敢闯,刀山敢上。”
“护犊,是动物的本性,更何况是人呢,彩萍是我儿媳,是佳佳的妈,都是我亲人啊,青皮两个儿子不属人类,是人渣。不报仇,不把彩萍救出来,我活不下去,我现在生存的价值,就是为孙女儿,为儿媳复仇。不杀二宝,不杀青皮,我咽不下这口气。一路走来,如复仇成功了,我做好了自首受罚的准备。”
“为什么一定要去自首呢?我就是到了你们老家,也不会说出的,你儿媳更不用说了。”
“这,我知道,但,一定要去自首,否则,我会背一辈子沉重的十字架到终老,会活得不自在。另外,我倒要检验一下法律的天平到底向谁倾斜,我估计,司法制度是不能完全顾及到被害人家属心情的。我不去报仇雪恨,这伤害我孙女儿的恨,将被永远尘封在我的心里,尘封在我亲人心里。”
“你杀了大毒枭,众人拍手称快,你不会被判死刑的,判了,众人不服。我为什么要赶来,是为了分担你肩上的担子,我也准备去死。当我第一次在派出所见到你,你那双锐利的目光告诉我,你绝不会罢休的。当时,你不愿意理睬我,我能理解,因为你不了解我也有深仇大恨,现在,我心潮起伏,遇上个战友了,最终我还是决定,暂不去昆明,和你并肩战斗,不杀青皮誓不为人,绝不能让青皮再去制造毒品,毒害更多的人,毁灭更多的家庭,我现在浑身都是力气。大爷,你知道吗,一个护犊的雌性动物,倾刻间爆发出的力量,相当于八个成年雄性,下了崽的母狼就是这样的。我,决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说得不错,我坚信我们会成功的。”两人猛击一掌。
“大爷,你睡会儿,时间长呢,你需要充沛的体力。”
杨胡子点点头。
出了命案,应该走司法程序,现在,人生的齿轮莫名其妙地乱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