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全黑下的天,模糊了村子本就狭窄的道路和路两旁茂密的灌木丛。村民们纷纷攘攘地从陈家院子出来,无论男女,都已经喝得七荤八素。有哭的,有闹的,将寂静的村庄搞得像鬼市一般。有人喝了眼花,分不清是眼前的是路还是树,瞎逑乱撞,骂骂咧咧,双手凭空挥舞着,像是要劈开那将天空和道路所包裹的黑夜。各家的女人带着娃也都顺着声音寻来,扶着自家的男人,跌跌撞撞。赛先生则自顾自地大步向前走着,把汪老太婆甩在了醉汉队伍的末尾。
那汪老婆子此刻正憋着一肚子的闷火——艾莘这不规矩的婆娘过得也好哩;村里的男人又都瞧不上她;连赛先生也驳了她的面子;如今家家都有人来寻,就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没人管没人要的,怕是连死了都没人知道!老太婆子垂下那颗灰色头皮和白色头发相间的头颅,一边漫无目的的咒骂着,一边努力地矫正着自己的一双小脚。
“哟!这不是汪老太太嘛,您这是咋了?咋喝成这样哩?”
一个与黑夜同色的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汪老太婆乜斜起眼,盯了许久。只看见半张男人的脸在眼前飘忽,一块破败的麻布盖住了那张脸的另一半风景。路上起了一阵醒酒的风,与她鼻腔内腥臭的酒肉味混杂在一起的是从那麻布下透出的一股腐臭。
“你,你是哪家的男人?大半夜的咋会来堵了我老婆子的路哩!”
老太婆扶住来人,语气里透出些被烈酒糟出的一些少女气息,听起来滑稽。
“哟,汪婆婆,是我,何老七。您再仔细瞧瞧?”
何老七又将脸凑了近些,脸上的麻布被风撩起挠骚着汪婆柴火一般的老脸。
“哎,是!”汪老太婆老脸发痒,像只母猴子一样的挤眉弄眼,“何老七!何老七!没了脸的何老七!嘻嘻!”老婆子说完又垂下头去,嘟哝一阵,与自己肚里的酒叙起旧来。
“哎呦!来太太哟!您可别在这儿睡哩!我送您回家去!”
“不,不回,没家,没人要哩!”
夹杂着浓重酒气的哈喇子被醉话挤出,然后悬在半空。
“您这是咋了?不是去新村长家道喜吗?谁惹您不高兴啦?”
“王八羔子!”
她的哈喇子张口替主人发言。
“谁?”
“王八羔子!
哈喇子又回复。
“哟!您这是骂谁呢?”
“那小娘们儿呗!瞧把她给能的!当村长哩!上天哩!”
“艾村长?”
“还有那什么狗屁教书的!装给谁看呢!挂,挂我脸子!呕!”
“教书的?赛先生?”
“不然咧!”
老太婆直起些身子,一双酒糟的双眼盯着何老七不放。
“哎,也对,我这一路走来,咋没见到赛先生人哩!他没和你们一道?”
“别和我提那人!装腔作势!怕是又赶着回去找那死老鼠哩!人和畜生混在一块,我看他也是个畜生!畜生不如!呸!”
何老七麻布下凸起的眼睛苏醒过来。
“他没喝酒?”
“你是故意找我老太婆难堪的?”
“不敢,不敢,我敬重你哩!”
“他喝个逑!给他脸了!一早走了!”
“走了?”
何老七暴突的左眼抢先发问。
“走了嘛!还能咋!飞了?狗日的!废话嘛!”
“那成!汪婆婆,您早些回!”
何老七焦急的左眼拽着他的眼眶向朱家飞奔着回去。
“杂种!还说送我回家哩!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