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从里屋出来,落座正堂。
所说已经入了冬了,但阳光依旧是没让山林和瓦檐挡住,正步步为营往正堂里铺来,层层深入,驱散着屋里的阴霾。但倘若有云层遮蔽了太阳,那阴霾便又会重新席卷。如此光阴交替,让人感到不适。
“这山,我是一定要出的,而且是越快越好。若是等到大雪封了山了,便真的出不去了。况且,孩子他娘这身体,也真不能再拖下去了。姐夫,还请你尽快给我安排一下。”
“这出山的事,能不能找人代替啊?”
陈氏心中不放心自己的弟弟出山去冒险,但也忘记了这出山的另外一个目的。
“傻!哪能放心?况且,这次也不比往日的出山。现在已经快接近深冬了,且今年的雪势又来的猛烈。往年都是提前安排的,没多大的危险,人人都想争着去。可今年不同,这样的日子,风险如此之大,谁又愿意去冒这个险呢?”
“这事儿我也想过。特别是父亲的事儿。这出山,恐怕真不简单。”
“陈二,你也别多虑了。老太爷的事,毕竟是个特例,你瞧之前出山的人,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吗?”
“正是因为是父亲的缘故,我才这样担心。父亲自从上次出了山,回来之后便一病不起,郎中也查不出个原由,没出三天便走了。村里人不都在传吗,说我们陈家是从村外来的,这从村外来的人一旦出了山再回来便会被山神收了命的。”
陈二一直为此而恐惧,此刻又想起东屋的事,便不由地为自己担心起来。
“不过说来也怪,老太爷出山之前,总是生龙活虎的,身子骨比我们这些后生还好,也看不出有个啥问题。村里的大事小事也一直是由他张罗着,每日忙前忙后的。可这一出了山,身体就垮了。自打老太爷从村外回来呐,一夜之间,鬓发全白,脸都皱的瞧不出样子了,与其说是病了,倒像是突然之间衰老了。”
“父亲曾与我说过,他出了山,才发现外面已经全变了。说是改了朝代了,似乎还不止一次。说啥现在又是汉人的天下了。我心想这黄贼也是汉人啊?怎么要说‘又’呢?还说现在的皇帝姓朱了,也不知道这姓朱的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难道是朱温?我倒是觉得有几分可能。反正父亲得知大唐已经亡了,他本就是忠臣,这般受了惊吓,速回了村,没想到就…”
陈二突然意识到什么,便闭口不语。
“啥?啥时候?我记得父亲回来之后连话都再说不了多少了,怎么还跟你说了这么老些话?”
陈老爷子临终之时,陈氏是始终在场的。就连当时陈老太爷晕倒在山脚处,也是朱武那傻子瞎转悠时遇到的,陈氏和朱语将老爷子救回到朱家后,才通知的陈二。老爷子也是在朱家没的,从始至终,陈氏一直都在老爷子身旁伺候着,确实未曾听到过自己的父亲说过这样的话,但如今陈二这样说起,陈氏和朱语便隐约察觉到这个弟弟对他们隐瞒了什么。
面对陈氏的询问,陈二却没有任何的反应,他怕自己再说漏了什么,便决定不予回应。心中暗想今晚必须再去一次东屋,弄个究竟。
朱语看出了陈二的异样,虽然他搞不懂原因,但却可以利用陈二此刻的心虚,将事情和盘托出,逼他一把。
“陈二啊,是这。我和你姐呢,还想让你乘这次出山的机会,给我们帮点小忙。”
“姐夫,有啥事你就说就成了,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是这,”朱语挪了挪屁股,“你也是知道的,这文儿啊,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但成天就不着四六的,到处惹事儿生非。这村里的跟他年纪相仿的女娃倒是不少,可偏偏谁都瞧不上他。你说,眼瞅着我和你姐都上了岁数了,他若不成个家,那等我和你姐那天翘了辫子,我这老朱家的家业可咋整!”
朱语说到这,也是自掘了痛处,面部的肌肉都跟着抽搐起来,像是有个小人藏在他的皮肉下肆意地扭动腰肢。
“哎,我这大侄子着实的让人不省心呐。我之前也在村里帮忙问过,可这村子,都是乡里乡亲的,谁家不知道谁家的情况,确实不好办哪。那姐夫你们有啥打算?我能帮上点啥忙?”
陈二心中自然是清楚问题所在。但他也刚是为人父母,便也清楚自家的孩子再怎么不是也不能被旁人所责难,只好打住。
“谁说不是呢!我想啊,就是,你看看能不能乘着这次出山的机会,在山外帮他寻个婆姨回来。这村外大,肯定能有相配的。”
“这事儿,怕是不简单呐。咱们村的事儿,虽说外人也不了解吧,但谁家有愿意把闺女嫁到这大山里来呢?”
陈二未曾想过朱语竟然有这样的想法,也更不知这平日里看似老实的姐夫,居然会有这般大胆的想法。
“哈哈,这自然是为难了。但若是个无父无母的女娃,又或是家中穷困的,只要身子骨没啥大毛病就成哩!钱也不是问题,我叫你姐去取些首饰银两,就当是聘礼,到时候你一并带出山去不就成了。”
“姐,姐夫。这钱不钱的,自然是不必说的,就是为了我这大侄子,多少钱都成!但文儿这样子,也不好瞒着人家不是…”
“那自然是不能说的,说了人家怎可能同意嘛!”
朱语打断了陈二,他此话一出,陈二心里也大致的猜出了这姐夫的真实意图了。
“姐夫的意思是,瞒着…不不不,这可不成,这是骗人,是拐卖,是犯法犯道德的勾当!这岂不是要毁了人女娃一辈子,缺了大德的,这是咱可干不得!”
“啥就毁了!文儿这孩子是有些傻气,可良心不坏!外人不懂,你这当舅舅的也不明白?再说了,咱家是啥光景,还能委屈了谁?”
陈氏本来是不想插嘴的,但也听不了谁埋怨他宝贝儿子的不是,亲弟弟也不成!
“就他干的那事儿!是人能干的出来的吗?不是毁了人的姑娘还是咋的?”
陈二本就是打心眼里瞧不起自己这大侄子,如今还要为了他给自己添下这么大的麻烦,更是不成。
“你就是个这?自己的亲侄子,别人也就罢了,连你也这样说他?你还是不是我弟弟?”
陈氏身子往前一倾,指着陈二就开骂。
陈二被他姐姐这么一骂给吓傻了,他自知失言,便装模做样地紧锁起眉头,低头发愣。陈氏也闭上了嘴,涨得通红的脸色犹如洪水一般漫延到脚底,臃肿的胸脯子似是惊天的巨浪跟随着呼吸起起伏伏。二人都沉默不语,一时尴尬。可朱语知道,不能被这样的气氛所包裹住,如此下去只会被陈二蒙混过关,事情就要黄了。自己必须把这事情给办成喽!
“陈二,”朱语打破了沉默,他转向陈二,双眼直勾勾的,像是一个虔诚教徒注视着他的神主一样盯住陈二,眼中也迅速的爬满了血丝,俨然是一副动了真情的模样。“你听姐夫说。无论如何,帮帮文儿,无论如何,帮帮我和你姐,无论如何,别让我老朱家断了子孙香火,无论如何,只能靠你了…”朱语说着,便双腿一软,屁股从椅子上滑了下来,陈二还没来得及反应,朱语的膝盖便已经敲响了青黑色的地砖,两手抓住了陈二的衣襟,低头像只小狗一般的抽泣起来,嘴里还一边呢喃着“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陈二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慌忙之间只顾着一个劲的拽朱语起来。他万没想到,这朱村长,又是自己的姐夫竟然会做出如此的举动。并且,他自己也刚为人父,俗话说养儿才知父母心,便是也能够对朱语此刻的心情感同身受的。但事关重大,已经触碰到了自己的底线。一时间进退两难,无计可施。
陈氏也不傻,见状如此,也冲上前去,效仿自己的丈夫抱住了自己弟弟的大腿,也不多说话,就放开嗓子大声的哭喊命苦。两口子一唱一和,此起彼伏。
陈二彻底懵了,便也只好一同跪下。一时间,大堂之上,三人跪抱一团,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