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二送走朱语两口子时,天已经擦黑了。整个白天,他们几乎都是在哭了停,停了哭当中度过的。从朱文聊到朱武,从朱家讲到陈家,又说童年往事,又扯老死轮回,一直到天已蒙蒙暗下,最后悻悻地散去,却也没道出个所以然来。
送走二人之后,陈二独自站在院子里,朝向远处的山。那山的顶已经白了,太阳此时也正好与山尖同线,虽说依然能将周围照得艳丽,但望着它的人儿已经感受不到温暖。此时,天的昏黄,山尖的雪白,山腰的漆绿,以及山脚处的灯火依稀,都在他的眼里了。那山好似一个含有剧毒的美人儿,在勾引着他,因为明知道是有毒的而感到恐惧,却又因为感受到无法抗拒的诱惑而渴望。他觉得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一股英雄的气概油然而生。渴望也好,恐惧也罢,那山外的世界,是他的命中注定,也是他们整个陈家的命运所在。他接着又想到他的儿子,可爱又可怜的陈寂小子。自己有愧于这娃,没经了他的同意便将他带到这世上,无论当下还是将来,尽是受苦受难。
太阳还是舍下了这个因它而娇艳动人的世界,顺着山线而下,渐被山顶的雪没了头顶,并将仅剩的天的昏黄也一同带走。带走了昏黄后,其余的颜色也一同消散,只剩下黑色。黑色是从不会拖泥带水的,它迅速的占据了所有的一切。
陈二熄灭了大堂的灯,独点上一支蜡烛,进了东屋。
夜里的陈家大院,并不是想象中的寂静。院中的老树因为在冬夜受了寒气,总在瑟瑟发抖。随着树上枯叶的踊跃下落而发出沙沙的声响,引得那些萎在角落里的老鼠们纷纷涌现在苍白的月光下,与枯叶寻欢。它们在树下,在月光中,轻抚着舞伴的腰肢,满脸陶醉,幸福地唱起歌来。下人们听到声响,疑是东屋又出现了神异的事情。他们虚掩着门窗窥探着东屋的方向,扭曲着下贱的五官窃窃私语。顺着他们下贱的目光看去,此刻的东屋,闪烁着微弱的火光,传来阵阵鬼魅的声音。
伴随着一夜的淫声淫语,太阳又重新出现在村子上头。但是,在此之前,陈二便出了门。他一夜未眠。从东屋出来以后,他便开始瞎转悠,一直转到了朱家的大门前。经过这在东屋的一夜,他明白了这村里的事,明白了这出村以后的世界,明白了这村里村外二者之间的关联,也明白了自己将来所要面对的人生。这将是他无法逃避的命运,没得选,也不能拖。只能接受,就是现在。
村里因为有了阳光而有了生气,温柔的逼迫着人们早起,去室外寻找冬日的生机。陈二在朱家大门前踱步,迟迟没有进去。他知道进了这朱家大门便要去接受命运的一切安排,但在此之前,自己仍属于自己,能耽误一分也是稳赚不赔的。像是濒死的人,明知道在劫难逃也要尽力地抓住仅剩的,却是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即便要承担起挣扎在生死线上的煎熬痛苦,也要毫不犹豫地挽留。此时的陈二,就是如同这样徘徊于生死的人。
待到那太阳的光,能够彻底地覆盖整个朱家院子,陈二才开始往里挪步。似是一个拴着镣铐的囚徒,步履维艰。他驻足于门前,与那漆黑的木门面面相觑。然后有止住了敲门的手,再等等,再等等,等管家来开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