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原柳道:“自那年江顾两家出事之后,这几年江家的刺绣便再无产出了,曲某费尽力气,终于说动余下的几名绣工同意继续做工了,又于江家和顾家的废墟之上重建了两处绣坊,比之前江家绣坊还要大上许多,曲某决计以那几名余下来的绣娘为师傅教授技艺,再招募些绣娘,迅速地将江家的刺绣发展起来。如此一来,便会有大量的绣品运往京城等地,我们便也会需要大量的押送队伍,曲某思来想去,觉得潜虎山的兄弟们最为合适,一则三位首领对兄弟们训练有素,各个皆是精兵强将,二则三位首领对兄弟们想来约束甚严,断断不会生出差错。兄弟们乔装个身份便可胜任,如此一来,潜虎山的兄弟们便也有了个长久之计,之前兄弟们得来的银钱,说起来,终究也有个出处。”
耿时骏仔细听完曲原柳之言,道:“此法甚好,兄弟们便有了个正经营生,历经了这两年的困顿,耿某及兄弟们方才知道,这世间最为紧要的两个字,便是这太平二字了,如没有这两个字,其他的,都是妄谈。如是能做些正经营生,当初那些迫不得已将城内亲人接上山的兄弟便也可将亲人送回城中了,这样一来,他们的那些亲人也离了这住不惯的潜虎山,对那些兄弟来说既是个出路,也是个约束,料定日后他们也不敢做出非分之事来。”
曲原柳笑道:“与耿大首领说话果然是痛快,如此一来,我们从此便是相互约束,共同进退吧。”
“耿某万分感谢曲大人对我潜虎山的照拂。”说着,耿时骏便向曲原柳拱手称谢。
话说明白之后,曲原柳便告辞起身,那耿时骏与花溪月却是坚决不肯,道曲大人上次来潜虎山之时正值困顿时期,连一顿像样的酒菜都没能奉上,今日可一定要在潜虎山用一顿饭菜再走,不然这心里是无论如何也过意不去的。
曲原柳无法推却盛情,便只得留下在潜虎山用一顿午饭再行下山。
用餐时,曲原柳看了一眼这满着上好的酒菜,连声直道太破费了,日后不可再如此铺张。耿时骏又命人叫来了赵霆宇一起作陪,这赵霆宇并未知晓曲原柳的女儿身份,依旧兄弟长兄弟短的称呼着,甚是热情,耿时骏也便接着与曲原柳称兄道弟,只有那花溪月恭恭敬敬地称他为曲大人。
用过饭后,耿时骏又命那名兄弟将曲原柳一路护送到了将近山脚下才止住脚步,曲原柳道过谢之后,便加快了回城的脚步。到底是吃了些酒肉身上暖和,曲原柳也不觉得那样冷了,心中也多了几分快意。
自曲原柳由潜虎山回来之后,没过多长时间,江家的刺绣坊便正常运转了起来,先是将顶级的成品供给了皇宫,其余的又有大量的绣品出现在了一些侯门绣户,一时间竟至风靡九州,更远胜于之前江家绣坊的名声。
因宫中王爷娘娘们的赞不绝口,皇帝也是君心大悦,又因这前次审理陈氏兄弟案子的功劳,宋书怀便被几位朝中重臣联名上疏请旨恩赏,皇上与那几位朝臣最终商议了,提拔他入京担任正三品的枢密直学士,又因曲原柳治理顾州有功且清廉守节,便由他补了江州太守的空缺。曲原柳又由近两年院试的杰出者中择了一名德行兼优者做了顾州知县,一日到晚,虽是劳碌些,却因充实而并不觉疲惫。
这日申时二刻时分,云子衿正在两盏芽色的清茶前与念奴温存耳语的功夫,翠鸣进来悄悄报与念奴:“姑娘,顾州而来的杜若微公子递上拜帖来,想见姑娘一面,此刻就在瑾瑜台等候。”
念奴笑道:“原来是杜公子来了,真是好些日子不见了呢,先请进璇玑楼来,安排在西厢房稍侯一会儿,我与云公子说两句话就过去。”翠鸣应承着便下去了。
念奴转头对云子衿轻声道:“云公子或是在房中稍坐坐,只是尚且不知需要多长时间,若是还有事务需要处理的话,不妨改日再来,念奴先行告辞了。”说罢便转身而去。
不料云子衿却拉住了念奴的手,道:“我也知道这杜若微,当时他与你的情缘,在顾州城也是传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的……即便是我人在京城,也是有所耳闻的。”
念奴闻言便转回身安抚云子衿道:“云公子勿要多心,多年来,念奴一直视他为兄长,他既是远道前来寻我,必有要事。”
云子衿方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手,由念奴离去。
念奴一进西厢房,便看见翠鸣正在为杜若微沏茶,一见念奴进来,杜若微便站起了身,念奴先是行了一礼,而后看一眼翠鸣,翠鸣会意,将茶杯放置于杜若微跟前后,便随手拿了一只绣了一半的帕子,到门外回廊上边绣着边守望着了。
念奴便直接道:“许久不见,兄长不远千里前来这里,定是有事相告吧。”
杜若微又随着念奴一道坐下,然后放缓了语气轻声道:“妹妹离开顾州这大半年,对顾州的情形可曾了解?妹妹的那位好友,也就是曾住在宓山别院的那位曲先生先是做了顾州的县令,不出两三个月,竟将顾州治理的井井有条,百姓们无不称道,后来又将江家的绣坊开了起来,比原来的规模还要大上许多,现如今他已做了江州的太守,又提拔了他的门生做了顾州知县,也是一个清正爱民的好官。”
念奴心下想着,杜若微兄长如此远道而来,莫不是想与她如此话话家常吧?便只笑着道:“兄长说的这些,我是知道的,这里面,多多少少也都有些我的意思,兄长前来,可是还有其他的事情?”
见念奴如此问道,杜若微略低了低头,而后又抬起头来道:“其实,我此次前来京城,是为妹妹护送一个人而来。”
念奴满面狐疑又紧张道:“谁?兄长将谁护送了来?”
杜若微站起身来,踱了几步,道:“妹妹先莫急,听我说完之后也要稳住,我将伯母送了来。”
念奴瞬间急得也站了起来,道:“我的母亲?”
“是的,正是令堂大人。你且坐下听我说话,就是去年的时候,伯母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知道你就在水烟阁。一日晚间,伯母悄悄地去水烟阁寻你,却被小厮们拦了下来,不许进去,她又不便告知身份,便只等在门外,想着等你出门的时候能遇上。那日早上我由水烟阁出来的时候,被伯母认了出来叫住了,然后我便将她老人家接到家中,只对其他人说是远房的一位姨妈。在府中住了一年多,因想念你,总说要去看你,皆被我劝住了。只是这几个月听说那陈家已经定了罪,道是并无太大风险了,又无人识得她,直要来京城寻你,我苦劝了两个月也劝不住,便只好将她送来了。其实我们前日便到了,我先在城东为伯母置了一处小院子,说她是进城寻亲的,谁知亲人早已不在京城,因家乡也无甚留恋,便置办个小院子于京城之中做些织补的活计来度日,过两日,她便会来寻你了。”
听着杜若微的叙述,念奴的心中飞快的闪过许多的念头,只见她将方才翠鸣沏给杜若微的茶喝了两口,然后道:“不妥,这京城之中何等凶险,她老人家怎可留在这里?”
杜若微闻言道:“我又何尝不知道呢,只是伯母实在是想见你,又岂是我能够劝住的呢?伯母只说若是你觉得不方便,也不必相认,只远远地看着你平安便好。”
念奴的泪水瞬间落下,道:“如今的念奴尤其是她那不识愁滋味的闺阁女儿,我今日的样子岂敢让她老人家看到呢?”
杜若微便走过来,轻轻拍着念奴的肩道:“妹妹莫伤心,伯母说了,她知你的艰难,也知你的抱负,所以她并不怪你,你永远都是她乖巧的女儿。”
许久之后,念奴方才缓和了情绪,道:“母亲可曾与你说过,她是如何逃过了那一劫?即便是日后与母亲得见,怕也是没有机会说话……还是彼此不说话的好罢。”
“伯母说六月十五那日,她去你房中寻你,想要与你说说江家之事,却见你并不在房中,后来又听门房上的人隐约说你像三日前急忙忙去了什么水烟阁,又担心你又恐你父亲知道会责骂与你,便悄悄地去寻你了,谁知那水烟阁竟是那样的场所,不得进去,便想着在外面等一会儿。却在等你的功夫,被刚在龚员外家做完法事的慧易师太瞧见了,便被请到了鉴临庵中,道是有一串佛前供奉了一百零八日的佛珠要送与你,刚巧到了日子,定要那晚由伯母亲自从佛前请走才好,因那慧易师太有心,又强留了伯母几日,方才放她出去一趟,后令小尼姑随后远远地跟着她,见她知道一切之时,又将她请回了鉴临庵居住,由此便躲过了那一劫。”杜若微缓缓道与念奴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