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子衿闻言道:“好,我以后还只叫你念奴。”
那日起,云子衿依旧一有空闲便前来花间袖寻念奴,逢场作戏间亦充满了切意真情,念奴依旧不远不近地迎来送往,并不与他多做其他的理论。
不觉间,已将至冬至之日,自古冬至大如年,被称为亚年。念奴亦准备趁着这官吏休假、商贾休市的七天时日好好宴请一番,便与鸿影、梦窈和容兰商议了,因冬至处于一年之中阴阳交割之时,且万物亡寂,生机紧闭,春日待启,自然万物皆处于颇为凶险的由死转生的微妙节点,故而花间袖要在冬至那日请各位公子员外们拿出祈福宝物,供众人一道祝祷赏玩。另外还要提前多置办些读书人穿戴的冬衣,施给困顿聊到的读书公子。因这日普天之下所有人都要换身新衣,甚至不少人倾其钱囊也难买得起一件冬衣,便有了假借他人衣物的传统,但一些旅居京城之人既无亲友扶持,又有何可借?不若直接赠与他们一套,既可助他人之困,又传得花间袖的美名。
因念奴及几位姑娘均畏惧阴寒,念奴便趁着空闲的时间请工匠们以椒泥糊了墙,既华丽又保暖。又以金玉梅兰重新装饰一番,又于窗上糊了略厚一些的妃色窗纸,阳光普照的日子,这屋子顿时显得暖烘烘的,即便是阴雨天气,在烛火的映衬下,屋内亦是一派暖红景象,分毫不见阴湿冷清,直教人恍惚觉得春之将至。
转眼之间,冬至已至。这日,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了漫天纷飞的大雪之中,滴水成冰。念奴因恐瑾瑜台内温暖不够,便命丫头们于瑾瑜台摆了四五个四尺多高的酸枝木的或雕富贵耄耋图样或刻竹梅双喜式样的熏笼,精雕细刻,十分动人。一早丫头们便依从念奴的吩咐拢了日常所用的银霜炭,不消半个时辰,整个瑾瑜台便被烘的暖洋洋的,丫头们不堪暖热,纷纷又回房间换了薄薄的春日衣衫出来。
未至午时,宾客们便齐齐携了辟邪祈福所用之宝物前来,因皆不肯被看轻了去,皆是寻得稀世珍宝前来。打开匣子便都至于瑾瑜台前方位置的桌上,细细看来,有南红的灵猴献桃,有粒粒硕大的珊瑚佛珠,有和田羊脂的观音等等,琳琅满目不胜枚数,念奴又命翠鸣与半夏将房内杨宗茂赠与的水晶山抬了出来。
那杨宗茂本是心情不佳不欲前来的,只因这次冬至聚宴也是明里热闹实则暗中较量财力争得颜面,那鸿影如何肯放杨宗茂不来?便花言巧语地撒娇哄了他来,杨宗茂便带来了一只嵌八宝的金缕玉枕,如此罕世宝物,怕也只有杨宗茂拿得出来了,直叫众人开了眼。而杨宗繁则是带来了亲自琢磨的一只微雕《春归集艳图》的整只象牙,用心之巧,自是无人能及。
不一会儿,云子衿便来了,只见他并未如其他人一般带的金玉之物,只带了一盆花草,道是去岁由一处仙山得的一株仙草,这仙草的巧妙之处就在于它开花于叶上,且四季花开,花开之姿也甚为奇特,竟如一名披帛而欲飞升的仙子模样,直叫人惊叹不已。
宾客盈门之前,丫头们早已摆好了各色珍馐美味,色香味具备,叫人垂涎欲滴。宾客一进瑾瑜台的大门,纷纷感叹道:“真是暖和!”不出一刻钟,便纷纷解下披风,交与丫头拿去一旁的半透隔间挂好,只留身上薄薄的衣衫。
之后宾客们便边品尝着美味佳肴边欣赏着各异的珍宝,醇酒半酣之际又至一旁的书案上写下意境淋漓的诗词曲句,每得佳句,又纷纷博得众人的喝彩连连,好不热闹。
丫头们或侍奉姑娘陪着相熟的宾客说笑吃酒,或是三两一群闲话着烹茶温酒,皆是衣衫崭新,花红柳绿地袅袅穿行于宾客之间,趟起一阵阵暖香袭人。
一片热闹之间,两个小丫头因斗嘴,一个得了口头上的便宜,另一个不饶作势要伸手抓她,两人躲闪之间竟将茶泼湿了绾色衣裳,又纷纷笑了起来。湿了衣裳的丫头只得起身回房间去换,幸而今年冬至念奴命人为每个丫头们每人多做了两套。只见一会儿功夫回去换衣服的小丫头便回来了,身上换了一套柳黄的衣裙,更显得娇艳了几分,有两个与她相交较深的丫头忙过来问她衣裳烘上了没有,小丫头答道:“脱下后以热热的水将茶渍洗了,然后又往薰笼了多填了几块碳,便把衣裳摊开放在薰笼上了,想是过了午后就该干了。”
正午将近时分,依旧有人陆陆续续的捧着宝物前来赴会,每来一件宝物,众人都要驻足观赏好一阵子,然后都似捧场一般称赞不已,每次念奴也都想出新鲜词句附会一番。
忽见那官居宣德郎的宁穰进门之后,便打开宝匣,一块如冰通透的异形宝石便现于众人眼前,这通透如冰倒不算是最奇特的,最为奇特的是它中间靠下的位置有一朵七瓣花朵,并无颜色,只是由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细微闪亮组成,十分精巧。
念奴一见,心中便怒火中烧,芙影忙拉住了她的手臂以示她稳住。念奴方回过神来,幸而众人的目光皆被那宝石吸引住了,无人注意到她的神态,只听念奴妩媚娇笑着道:“果然是个稀世的珍品,这块宝石当属今日的魁首了!我们今日也算见识了没有见识的。”
原来这宝石是父亲南下看茶时偶然间得的一个稀罕物件,只是这宝石虽是美丽,只是不祥,父亲当年本想毁了的,却因怜惜它的精巧而最终保留了下来,但却从不轻易示人。
宁穰笑呵呵道:“这也是我一个偶然的机会得的,不敢独享,故而今日拿出来与众位同道中人同赏,这宝石奇就奇在适逢阴雨天气,便会由其中那花朵的花蕊处向外渗出一颗颗的水滴,直如那清晨的露珠一般,煞是奇异,恰好今日大雪天气,路上寒冷,待它稍微暖和一点,定会再现奇景的。”
这时又有一个年轻公子进门了,念奴也曾识得他,一个名为冯黎声家财不菲的纨绔公子而已,每次见到念奴皆垂涎欲滴的模样,念奴皆不急亦不恼,玩笑间便推推搡搡地将他推到了梦窈的怀里,梦窈便瞬间缠住了他,将他带入自己房中。
只见此刻冯黎声双手托着一个赤金制的镂空雕刻长春白头图样的梳妆匣子,一见念奴,便笑嘻嘻地腆着脸走近道:“念奴姑娘,这个匣子我是拿来送给你的,不曾打算拿走的,你看看这手艺、这功夫,可不是寻常匠人能做出的。”说着便递到念奴手边。
念奴看都未看,便一甩袖直接将那匣子远远的甩在了地上,那匣子跳跃着滚了两圈登时碎做了四五块,在场不少人纷纷摇头直道可惜。念奴三分怒气七分妖娆道:“我们花间袖何曾缺过你这些许金子?便是每日间不停往外发,只怕也要发他几个月呢!”
梦窈见状,也赶紧拉住那冯黎声,嗔怪道:“冯公子实在不该拿这匣子唐突了我们念奴妹妹,她的心性你还不知道吗,何苦来的?”
却见冯黎声也不恼,任由梦窈拉着衣袖,复又以手抚了抚梦窈的手臂,依旧笑嘻嘻道:“念奴姑娘若想听个响儿玩,那这匣子碎的倒也值得,芙影,我见你们的丫头在门外发冬衣呢,不如把这匣子再敲得碎些也发出去罢,左右这响声咱们也都听过了。”
芙影哪里是那等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丫头,便笑呵呵地道了谢,命小丫头拿出去与翠鸣她们发与贫寒学子。
却看外面虽是冰天雪地的,来领冬衣的学子们却是长队排到了另一条巷子里,眼看着冬衣即将发完了,幸而送来了这金子,翠鸣便命人敲得碎碎的,因这匣子本就是镂空雕刻的,故而也好敲的紧,后面没得到衣裳的翠鸣便命小丫头每人送一小块儿金子。
得了衣裳或金子的学子或是欢天喜地的穿着冬袍走了,或是轻轻道声谢又微微摇着头抱着所得之财物离去了,直有一个秀才自号书翁的,在人群之中感慨道:“枉我读得十载圣贤书,竟苦至无衣以御风雪,倒要接受这娼门的施舍,岂非笑话……”
因他边感叹着边已至翠鸣她们的桌前,翠鸣听到了他的话好生不乐意,遂向他道:“这位相公说话好没道理,你若是瞧不上我们,又何苦来领我们的冬衣?既然来了,又何苦如此多话,愈发教人看了嫌弃。”
那书翁却也不示弱,道:“我只不过是说句现成的实话而已,这位姑娘说话也太刻薄了。”他边说着边瑟瑟发抖。
翠鸣虽是穿着大毛的斗篷却依旧冻得脸颊发红,直搓了搓手捂上去,然后道:“实话?那我倒要与相公理论一番了,你说你苦读十载,你又何尝看到我们姑娘也是十余载日夜读诗论赋?不仅如此,还要兼修声乐技艺、歌舞身段,岂不比你这个读书相公更要辛苦?若是实实在在论起才学来,高下怕也未有定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