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点头之后便离开这房间去安排今晚的演奏了。这里翠鸣却高兴得再也收不住了,道:“看妈妈方才的样子真是解气,真是想不到,她也会有这样狼狈窝囊的时候!”芙影也随着道:“谁说不是,想以前,我们也明里暗里吃了她多少亏!”
卿焉却正色道:“你们切莫得意,如今,又岂是我们得意的时候?来日路长,只一个不小心,便足以令我们船翻人亡。况且,我们今日的处境,又有何可得意的。”
听得这一番话,芙影与翠鸣二人忙噤声,相互心虚地看了一眼后便各自忙去了。
酉时之后,水烟阁中声色渐起,琵琶浮笑慰落寞,美酒流光抚寂寥。往来笑谈间,好不热闹。卿焉穿了一件之前念奴演奏常穿的一袭绿沈色见白色绣百合花样的常服,在妈妈欲语还休、欲盖弥彰的渲染挑逗下,于众公子翘首期盼、望穿秋水的殷切中淡然登场,先是奏了一曲《踏莎行》,又奏一曲《清平乐》,台下正是兴致空前高涨之时,卿焉却起身行了礼便离去了。台下一片哄然,多有拍案起身者。
妈妈一看事态紧张,随即向前两步媚笑道:“方才已向诸位公子员外们言明,我们念奴姑娘身子方好一些,本来我是劝她再休养一段时日的,奈何念奴姑娘心中记挂众位厚爱,执意要先为众位献上两曲。方才身子实在支撑不住,且回房休息休息,众位不会连茶都不让姑娘饮上一口吧。”
妈妈是好话说尽,又自己花钱请大家吃了茶,方才安抚好众人情绪。然后悄悄地命丫头之桃去探一探念奴情况,看看今日念奴姑娘心中作何打算。这之桃常年跟在妈妈身边,迎来送往,也算得是机灵的,却是只去转了一圈便回来了,面上几分怨怒道:“这念奴姑娘也太难伺候了,连带她的两个丫头现如今都不拿正眼瞧人。我去了连门都不让进,只说是她家姑娘身子乏累睡下了,有事明日再说。我却分明看见她的身影映在窗子上,正捧着书看呢!可比之前那位差远了……”
妈妈忙打断之桃的话,趁着悠扬婉转的琵琶声低声喝道:“什么之前那位、现在这位的,我看你这小命是不想要了!”
这之桃马上意识到自己犯了大忌讳,忙轻声道:“妈妈恕罪,是我糊涂了,以后绝不会了。”虽然她心中是一万个不服,这妈妈何时这样纵容过姑娘?不过想着自从两三年前紫伊姑娘病逝后,这水烟阁便落寞了许久,直到这念奴的声名渐渐起来,想来是妈妈投鼠忌器,才如此纵容她吧。
妈妈更是有苦难言,将近半百之年,何曾这样为难过?只是无奈,现下自己把柄落在这二人手中,且这二人哪个是省事的!尤其是这顾卿焉,抱着必死之志而来,而她自己却还不想这么早死呢,熬了多少年才熬到今天这境地?只是看眼下情景,稍有不慎违逆了这顾卿焉的意思,她便会翻手令自己一命呜呼吧。倘若要放弃这番事业,妈妈又实在舍不得,半世的苦心经营,又岂肯轻言放弃。
次日太阳已经高高挂在了荼蘼架的上空,已近午时了,水烟阁中已是一片忙碌景象,芙影与翠鸣二人踟蹰在卿焉床前,互相推诿着,谁都不肯上前去叫醒卿焉。却不想卿焉翻了个身道:“你们两个谁都不许叫我,且容我再睡一会儿,只怪昨日的书太精彩,教我忘了时辰。还有,方才半醒之间似是闻到了槿铃花开的气息,你们且去为我摘一捧熬一碗粥,等我睡醒了吃。”
翠鸣用力地吸了吸鼻子,似是有些不甘心,又吸了吸鼻子努力闻了闻,后摇摇头道:“姑娘好灵的鼻子,我怎么就没闻到呢?依我说,咱们姑娘不仅心思巧,要的吃食也够巧……”
“这算得什么,比这巧十倍、百倍的多了!翠鸣……算了……还是我去摘花吧,这摘花之法也巧得很呢,你且在这里照看吧。”略略思虑之后,芙影还是决定自己去摘花。
终于在芙影亲自熬好这槿铃花粥端进来之时,卿焉便闻着这独特的香味清醒了。迅速梳洗后便坐下细细品尝起来,尝了两口之后,直夸芙影手艺又精进了不少。
用过饭后,已是将近正午了,卿焉懒懒地抬起手臂挡了挡透过雕花窗棂照进来的阳光,然后道:“如此美丽的时光,也莫要辜负了,翠鸣,帮我仔细妆扮妆扮吧。”
一下午闲闲晃晃又至酉时,卿焉抱着琴行至舞台中央位置,施了礼,方才款款坐下。先是弹奏一曲《蝶恋花》,后竟站起身来再施一礼道:“念奴方才那首曲子是为昨日提前离去告罪,望诸位心中莫计念奴之过。”
台下忽然听到念奴声音不禁喜出所望,一片骚动。本来想这这念奴姑娘今日莫要再中途离席便好,谁想竟听到了她的声音,且这声音空灵至以昆山泣露来形容仍嫌不足,直击穿了一众公子的心房。
只见念奴并不理会台下这波骚乱,微微笑着道:“昨日念奴离席乃是想到了一曲好词,实在等不及,便先回房记下了,为弥补昨日之过,念奴便将这曲《西江月·竹颂》唱与诸位,还望诸位雅人雅量,不计念奴失礼之过。”
言罢,卿焉便使了一眼色,周遭各式乐器齐齐响起,卿焉亦指抚琴弦柔声唱到:“虚心宁陷山雨,节高自醒林风。何羡他樱桃红透,淡极亦倾华城。扶摇而送春去,颔首笑纳霜凌,任他红尘几万重,堪作史书丹青。”
一曲既罢,台下竟然鸦雀无声,片刻之后方有人回过神来,大声地叫好,之后便有人跟着雀跃欢呼,大把大把的银子赏了出去。妈妈见势,喜不自胜,忙多派了两个伙计前去收赏银。
卿焉淡淡地隔着帘幕看着台下的情景,待到稍稍平息之后方道:“念奴感谢诸位的捧场,只因身子未曾痊愈,便先行告辞了,希望诸位明日再来,念奴静待嘉宾。”言罢,行了礼便先行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