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转眼又是一年。
永和宫内紫藤花盛开如海,今岁的紫藤开得尤其好,藤蔓绵延,小太监搭了花架以做凉棚,至夏末,藤蔓半枯,便生出些凄清的意味。阿茉端着药碗走过,道:“快把树丛里的蝉赶开些,不然主子不得好睡。”
小珠子哎了一声,便去叫了两个小太监。
阿茉进了正殿,灵璧才起身,手腕上还缠绕着一串青金石,阿茉福了福身道:“主子,药好了,该喝药了。”
灵璧接过,“方才钟粹宫的崔掌案来了,可是有何要事?”
阿茉道:“是关在庑房一带的良嫔病得不大好了,太医说不过两三个月的活头了,荣妃娘娘让按照嫔位的丧仪先准备着,特来回主子一声。”
灵璧闻言,沉默了半晌,“随荣妃姐姐安排就好,不必特意来问过本宫。”
阿茉颔首,“八贝勒听说此事,在钟粹宫外跪了一个时辰,想恳求荣妃娘娘,见良嫔娘娘一面,只是被荣妃娘娘驳回了。”
灵璧将药汁一饮而尽,才淡淡道:“胤禩出生后便被送到了延禧宫,与卫婵稍有见面,惠妃和胤禔便不高兴,如今胤禔被圈禁,惠妃备受冷遇,卫婵被关押多年,胤禩也是可怜,身边亲近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出事,他却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
八贝勒府。
胤禩自宫中回府,才走过内门,便听得里头的声音。一时是绮?的喝骂声,一时是长女馥缨的抽泣声,闹个没完,他下意识地转身,却不想被人看着了。
绮?拿着细细的手板走过来,扫了胤禩一眼,“爷说要求见荣妃娘娘,如今所求之事可成了?”
胤禩见她看见自己,索性也便进了内院,绮?不依不饶地跟上来,“爷若是真想见额涅,重金之下必能见到。”
胤禩抿了一口茶,定了定心神,“你说得轻巧,银钱从何处来?”
绮?道:“九弟在外的商行那么多,随意哪里抽出个八九百两来也就是了。”
胤禩不由得微怒道:“莫说这样的昏话了!你每日里大手大脚地宴请那些公爵夫人,不知花销了多少,哪里不是九弟为咱们府上填补?便是当日你引荐的那张明德,也是九弟打赏,结果又如何?”
说起此事,绮?也讪讪的,也不计较他待自己的态度,低声道:“爷不必如此动怒,那事是我不对,不该让这样的事传出去。”
胤禩低下头,忍住即将溢出口的叹息,多年谋算毁于一旦,自然是痛心,“……如今太子得皇阿玛爱重,四哥、十四爷也是皇阿玛面前的红人,你便不必去搅和这一摊混水,咱们府里安然度日便可。”
话如此说,绮?岂是能听话的人?她自办错了上次之事,惹得胤禩被皇帝斥责之后,便一心念着要办好一件事,在胤禩面前大大争脸,既然知道胤禩想见生母一面,便是略微铤而走险,她也是愿意的。
十一月间,在外巡视河工一月有余的胤禛回京,恰逢府上的格格耿氏生下一子,胤禛这一年连添两子,一向冷峻的脸上也添了些暖意。洗三这日,如英请了灵璧来府上。
两个小皇孙被抱到灵璧跟前来,她摸了摸才出生三日的,道:“如今也没个正式的名字,胤禛,你给取个乳名吧。”
胤禛想了想道:“钮祜禄氏的儿子乳名元寿,他既然是元寿的亲兄弟,便叫元琪,额涅以为如何?”
灵璧颔首,“这样很是,”她摸了摸元寿的脸蛋,道:“元寿长得真俊,我看比你出生时还好看些,满了三个月,瞧着很是壮实呢。”
钮祜禄氏入府五载,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自是欢喜的,听灵璧如此说,屈膝跪下道:“奴才谢过德妃娘娘。”
灵璧命她起来,将两枚长命金锁送给元寿和元祺。
小宴过后,便到了回宫的时辰,行至镜阳门,灵璧蓦地睁开眼睛,“去南果房一带的庑房走走。”
阿茉领会了她的意思,命人将肩舆抬往庑房外。
庑房本是存放瓜果之地,素来阴凉,入了冬更是冷得如同冰窖一般,卫婵的住处虽供了炭火,但到底也暖和不起来。
灵璧走了进去,南果房内的小太监自然是有眼色的,忙不迭地抬了四个熏笼进来,暖意融融之处,火光耀目,灵璧看清了躺在床上的人。
昔日妖媚无匹的美人如今已是徐娘半老,鬓边的发白了泰半,面上是如蛛网般的纹路,鹤发鸡皮,再也寻不得昔年的模样。
似是被暖意惊动,卫婵挣扎着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眼中倒映出了灵璧的模样:她也老了,念过半百的人鬓角长了白发,眼角添了纹路,便是两靥紧致的肌肤也下垂了些许。
老虽然老了,可她看着还是那般尊贵端庄的模样,“……这些年,你过得可安心顺意啊?”
嘶哑的声音如老鸦鸣叫,灵璧支棱着额角,纯金镶红宝指甲套碰着发间的凤凰点翠发饰,“安心顺意与否,这些年也总是过下来了。”
卫婵嘶嘶地笑,满头银发微微颤动,“我的时辰到了吧?”
灵璧伸手将她的发别在耳后,“许是吧,你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也够累了吧?”
卫婵看向她,眼中透出一丝晦暗的光,“如此我到了这个地步,你告诉我一句真话,明珠……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