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内。
高贵人提起煨在风炉上的紫砂茶壶,将早已准备好的六安瓜片冲泡起来,取过放在一侧的茶盘,轻轻放在灵璧手边,待茶出香,取了一只精致的紫砂茶盅放置于茶盘之上,亲自斟与灵璧。
灵璧浅啜一口,赞了声不错。
这时,福慧走了进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灵璧微讶,“竟然成了?”
福慧颔首,“四爷看准时机,自然是能办成的。”
灵璧微微一笑,“也好。”
高贵人敛声屏气跪在一侧,不敢出声问一句,不多时,灵璧便命众人下去,一时殿内只余她一人,灵璧拎起茶壶,往空茶杯之中注了七分茶水,低声道:“胤禛……这个孩子也开始参与到这些危险之事里去了……”
日影斑驳,恍惚是故人坐在对面,依然是那副纤细风流的模样,闲闲散散地歪在鹅毛软靠上,“你答应过我,无论将来有了多少孩子,都要护持着咱们胤禛的。”
灵璧颔首,抿了一口茶,眸色澄明,“我知,只是我怕胤禛还是改不了急躁的毛病,在皇上面前露出行迹来。”
佟贵妃坐直了身子,细长的眉目之中露出几分狐狸般的狡黠,“你不是教了他如何伪装?我看他府上那些稻谷种得甚好。”
灵璧莞尔,“皇上的耳目遍布朝野,哪里是这样就能掩藏得过的?”
这时风声轻响,拂动殿内悬着的青玉磬,发出细碎的声响,灵璧回神,眼前的人如云雾消散,只余茶香袅袅。
蓦地,便生出一段难言的孤独之感:原来,如此与故人相逢,也不过是我的一点痴梦而已。
转眼便至康熙四十九年年末,胤禛自管理账务以来,以肃清江宁一带的积务为要,至本年十月,纠察出三百五十余万两的亏空,尤其以曹寅与李煦亏空最为严重。
皇帝得知此事,倒是沉默良久,半晌才道:“曹氏一族乃朕的乳母之后裔,朕一向视其为家下之人,如此巨额的亏空,料他也补不上全部,只补上其中的五十万两即可。”
胤禛皱眉,但皇帝谕旨如此,他也只得应下。
出了乾清宫,胤禛直奔胤祥府上去。胤祥自去岁冬天起,腿病便一直不大好,胤祥挂心之余,也忍不住将政务上的事与他说说。
胤祥见他气得脸色铁青的模样,温声道:“皇阿玛对曹氏一族的宽宥,又非始于今日,当日连织造这样的职位都能交给曹氏,便知皇阿玛对他们的信任了,四哥,你又何必如此动怒?”
胤禛道:“我愤怒并非仅仅因为皇阿玛对曹氏的宽宥,明知皇阿玛厉行节俭,曹氏却偏偏要铺张浪费,现如今江宁亏空如此之大,他无力补偿,岂不是遗毒后人?”
胤祥四下看了看,“那四哥想怎么做?历年钱粮亏空是常见之事,皇阿玛也是无奈。”
胤禛冷冷道:“若是换了我,我自然是毫不手软,一定要将所欠的全部追回,若追不回,便将涉事人员一一革职,让他们知道厉害。”
胤祥微讶,看向胤禛紧握至骨节泛白的拳头,低声道:“四哥的抱负,我是知道的,只是这个时候,还是不宜将这些宣之于口,单看八哥的结局便是了。”
胤禛颔首,“这我还是知道的,好了,你先歇息着,我回府了。”
雍亲王府内。
白日里,恒亲王福晋、淳郡王福晋及几位命妇在府上小聚,偏生繁荫阁中的侧福晋李氏闹了大病,如英命人请太医,又亲自去探望,只闹了大半日才算完。如英这里才换了家常的衣裳,便见有府上的小太监来回报,说爷回来了。
胤禛进了阁内,摘了帽子,掸了掸外袍上的雪,这才看向如英,“还未歇下?”
二人已是二十年的夫妻,早已建立了旁人所不能比的默契,如英将李氏的事告知胤禛,胤禛只叹息道:“弘昀那孩子去了之后,她便断断续续地病着。”
如英道:“我已经让人接了弘时回来,有弘时陪着,她心里或许能好受些。”
胤禛颔首,“如此很是,弘时大多住在宫里,与我的诸位兄弟亲近,让他回府住两日也好。”
这时,苏培盛从外头走进来,瞧着他那尴尬的笑容,如英领会了意思,“爷今晚在何处歇息?”
胤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我既然来了缀锦阁,自然是在这里歇息。”
如英低声道:“我的身子,爷是知道的,自从弘晖过世后,便不利生养,这两年府里的孩子大多……”她看了看胤禛,又低下头,“如今府上只有弘时和乐惠两个孩子,实在太过寂寞了,便是连十四弟府上的孩子都多些,爷还是往庶福晋屋里歇着吧。”
胤禛沉吟半晌,起身道:“去钮祜禄氏的芳霭阁吧。”
待胤禛离去,伺候如英多年的嬷嬷由不得念叨:“主子又何必把王爷往外推,旁的人不知道,奴才是看着您长大的,您可是一直盼着王爷来的。”
如英看着镜中的自己,苦笑道:“我不能生养,留着他做什么?旁的府里都有嫡出的孩子,独咱们府里没有,额涅温和,从未因此苛责,但我不能不多想一些,惟有府上子嗣昌茂,额涅才能真的高兴。”
嬷嬷看着她眼角流下的水痕,心疼道:“主子,您是嫡福晋,实在不行,便接一个孩子来抚养,何必这样苦着自己呢?”
如英匆忙擦拭了泪水,瓮声瓮气地道:“不必了,都是做过母亲的人,我怎能夺了别人的孩子去?额涅叫我明日入宫拜见,早些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