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回到酒肆时看见阿友和柳依正坐在楼下,柳依见无忧回来了,忙快步上前,拉起了无忧的手,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你可问得他的下落了?”因为焦急,她握着无忧的手有些用力,无忧感到被她握着的那只手有些微微发痛。无忧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说道:“他现在在琅琊。”“琅琊?”柳依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句,随即又好似想明白了,“他定是向我一样死后发现我不在身边,便去家乡寻我了。”她的声音满是笃定,可转念一想,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声音又低了下来,“我找了他五十年,走遍了人间各处,琅琊更是去过很多回了,怎么我从未找到过他呢?”柳依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的眉头微微地皱着,心中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因为他还活着。”无忧鼓足勇气,缓缓地答道。
“他还,活着?”柳依不敢相信地睁大了双眼反问道,可这句反问极其无力,还没问出口她的心里便已知道了答案。无忧拉着她的手,轻轻地点了点头。柳依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不肯相信,只是在原地呆呆地站了许久,眼泪从她的眼角安静地落下,连一声哭声都没有。柳依不是没有怀疑过杨哲并没有死,可每次这个念头刚一萌芽,她就将它深深地埋在心里。他是她生前唯一的渴望,也是她死后不肯放手的执念。与其承认自己不论生前还是身后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都是个笑话,倒不如用虚假的希望骗骗自己容易些。此刻她的心很痛,但伴随着这种深入骨髓的痛楚,还有一份轻松,这么多年的自欺欺人,到了今天终于结束了。想到这里,柳依苦笑了一下,向着无忧和阿友分别施了个礼,艰难地压制着内心的痛楚,声音平静地说道:“多谢二位为我做了这么多,如今我心愿已了,劳烦鬼差大哥带我回去吧。”
阿友听了没有说话,只是示意柳依跟他走。可无忧却拉住了柳依,说道:“这故事还没有结束呢!你就不想当面问问他为何抛下你苟且偷生?你这五十年来的思念和追寻,难道都不值一个答案吗?”柳依听了,愣了片刻,虽然理智告诉她就算知道了答案也没什么意义,可她的心告诉她自己还想再见他一面,至少要亲耳听听他为什么抛下自己。她怯生生地看了阿友一眼,有些担心这凶神恶煞的鬼差会把自己直接拖回冥府去,可出乎意料的是,阿友并没有看她,只是对无忧说道:“既然之前答应了少主宽限几日,那少主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说完,才回过头来看了柳依一眼,语气生硬地说道:“了结了就随少主回来,若是再逃跑,我可不客气。”虽然口中说着威胁的话,可眼神却有些不忍。柳依冲他欠了欠身,便随着无忧来到了琅琊。
二人来到了一座大宅,刚一落地,柳依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跌跌撞撞地在院中走了几步。无忧忙拉住她,问她怎么了,柳依结结巴巴地说道:“这里,这里是我家。”无忧闻言也有些吃惊,仔细看这宅子雕梁画栋,亭榭楼阁,确实有些年头了。这是爹爹告诉自己的地方,必然是不会错的,可杨哲为什么会住在柳依的家中呢?无忧看柳依也满脸疑惑,想着多思无益,既然来了找杨哲问个清楚便是,便拉着柳依来到了正房后的暖阁。
那暖阁虽不是很大,陈设也都是半新不旧的,但布置的极整洁清雅。一张极大的雕花木床上正躺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翁,床边近前侍立着许多人,大抵是这老翁的儿孙吧,稍远些站了许多婆子丫鬟,也个个凝声静气,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床上的老翁似乎病了许久,面色枯槁,神情也不大清醒,此刻正呓语着,不过声音极小,谁也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
无忧给自己施了隐身术,柳依本就是鬼,常人看不见的。无忧轻轻拉了拉柳依的手,低声说道:“那便是杨哲了。”柳依点了点头,穿过屋内众人,来到床边,她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那个刻在自己心里的高高的鼻梁,可自己没有形体,只是徒劳无功罢了。她想和杨哲说点什么,可他现在连人的声音都听不见,更别说是鬼了。柳依坐在床边看了杨哲一会儿,便来到无忧身边,轻声说了句走吧。无忧却拉住她,说道:“来都来了,自然要当面问问他。”柳依谈了口气,说道:“我法力低微,连入梦都做不到,更别提在人面前显形了,就算是想跟他交谈也做不到呀。”“你做不到,可我做得到。你别听孟世安天天我法力差,我只是平时甚少使用法术罢了。”无忧说着,伸出食指在柳依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柳依便进入了杨哲的梦中。
杨哲的梦里仍是这座宅子,一如他们初见时的模样。柳依听着不远处有读书声传来,便循着声音走了过去,还是那个炎炎夏日,还是那座亭子,还是那群少年,可不一样的是,这些人中并没有他们二人。柳依站在院子里,看着爹爹正被几个学生围住,笑着听他们争论,不由得鼻子一酸,五十年未见,不知爹爹若是在世,可还怨自己?柳依正失神,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五十年了,你终于肯出现在我的梦里了。”柳依转过身去,身后站着的,是之前躺在床上的那个老翁。他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向柳依走来,虽然脚步很慢,但眼中却满是焦急,仿佛自己一个眨眼,眼前的柳依便会消失不见了一般。“五十年了,我终于找到你了。”柳依看着老翁,自嘲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