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想做朋友
天色晦暗，倾泻的雨间或伴随着电闪雷鸣仿佛隐藏着暴怒的情绪，不断地落于地上。程烨失笑地摇摇头，站在她身后那么久，竟然都没有被发现。目光轻易地穿过混沌的雨幕，落在那近乎透明与景融为一体的身影，这个女孩子似乎总是藏着让人无法看透的心思，明明很真实却让人感觉遥远。
看到她倔强却又故作无谓的样子，心里莫名觉得好心疼。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勾起他内心复杂的情绪了。
“哭是一种示弱的表现哦！”他妥协地叹口气，上前抓着她的手臂，轻而易举地将她拉起来，强势地要将她带离沮丧。
莫凡惊愕地抬头：“又是你！”
“又是我！”他笑呵呵地，一如既往的洒脱。
“你怎么会在这？”
他无辜地摆摆手：“我也不知道，依依叫我来的。”
本以为是叫他来送伞的，结果却让他看到这样的一幕。现在想来，肯定是被小妮子摆了一道。
不想让他看见的，可是为什么偏偏让他撞见呢？为什么总是会遇到这个莫名其妙的人！
“你一定想笑我吧！没关系，想笑就笑吧，我很有娱乐精神的！”她故作轻松地甩甩手。
“谁要笑你啊！我看起来就是这种落井下石的人吗？”他无奈地的叹气，这丫头对他的印象实在是不咋地。
“就是！你看起来就是那种会落井下石的人！”
“好好好，我长得很抱歉，真的太对不起你这个观众了。”他有节奏地轻拍她的肩，轻柔地安慰她，“好了，都过去了，不要哭！”深沉的眼神莫测如讳，在看到她湿透的后背，自然地皱起眉。
“我没哭！”她坚持，细弱的声音中透着倔强。
“是没哭，可是就快哭了！”鼻音那么严重，还不承认，“走吧！他们可能有事要忙，耽搁了！”
见她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忍不住轻声解释：“所谓要忙的事，有可能是老师的项目，不要想太多。走吧，一直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要是江默知道因为等他而生病，会很自责的！”
他打开伞，挪到她头上，墨绿色的格子大伞强势地遮住了灰蒙蒙的天，让她双眼可及的只有他那双似笑非笑，总是高深莫测的眼睛。
莫凡转身看向通往学院楼的道路，朦胧的与远山一起被灰暗和混沌吞灭，期盼的身影一直没有出现，她沮丧地低下头，心中像被碾过似的空荡荡的，和这雨一样失去了方向。
“程烨……”
“嗯？”他漫不经心地应道，看着被风吹得瑟缩的身影，忍不住悄悄将伞往她那边倾了又倾，确保她不再被雨淋到。放在她肩上的大掌，温厚而透着热力，无声地传递着温暖。第一次，她没有推开他的好意。
“冷吗？”小心的将她护在左边，忍不住关心地问道。
莫凡稍稍偏过头，看到他已然被打湿了一大半的外套，心里说不出的感受，快入秋了，很冷啊！她皱着眉认真地将伞扶正，无意间碰到他温热的手，心上瞬间串过一阵暖流，让她不禁红了脸。
这是一双好温暖的手！
抬头只将视线触及他坚毅的下巴：“别再淋湿了！会感冒的。”
他低头，感觉莫凡青葱般的手指缓缓划过他的手，眼神有些迷离，是一些莫凡看不懂的东西。
程烨突然有些鄙视自己，在她失落且没有防备时接近，算不算趁需而入呢？这可是他最不耻的……
“你刚刚要和我说什么？”
她爽然一笑，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有些迷惑而已。你说，雨那么大，我到底该往哪里走？”
程烨错愕，看着眼前这个所到之处总是笑意盈盈，心地纯明，坦白无垢的女孩。连她也失去方向了吗？仅仅只是因为江默？
四周的一切都慢慢黯淡下去，只剩那一抹身影。或许是雨水模糊了他的理智，他只知道那一刻，他好想好想抱抱她，笑着告诉她：没什么的，不是还有他吗？
她可知，他对她已然超乎寻常的关心……
沉浸在各自思想里的两人，没有注意到身后，江默一个人站在那里，拿着那把粉红色的女用伞，愣愣地看着两人。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可笑，为什么总是晚一步呢，他只是想送完雨初，能好好和他的小妹妹说会话，他有好多好多话，真的有好多好多话想和她说……
有一种感情，也许你等待了许久，他都不曾出现，当你终于决定转身时，也就注定了擦身而过的命运，又或者你倔强地朝着一个方向眺望，却从没怀疑过他或许很久以前就站在了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你。
这一种感情，或许就叫有缘无分。
自那一次意外的雨中漫步后，莫凡想起程烨的机会莫名其妙地多了起来，想不到性格恶劣只会使坏的他，其实也有感性的一面。
莫凡摇摇脑袋，甩开不该有的思绪，不能再想了，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她还有很多资料需要查，查完以后要交给程烨他们……怎么又是他！
莫凡气恼自己的没用，最近是怎么了，像是中了他的毒了一样，什么都是他。
走在去工作室的路上，用很充分的时间告诫自己，不要去想他了。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确认一番，那就是江默是否真的在和林雨初交往。
有点失望，工作室里并没有人，莫平也不在。
冷气一直呼呼地吹着，相较于程烨呆的那一个工作室，这里显得有些杂乱。一堆石头堆砌的假石井，稻草编的麻绳将柱子整个裹住，白色塑料管胡乱贴在一整面墙上。另一边墙上照例挂满了作品，角落的书桌上堆满了书，这些人根本不会好好维护这些良好的学习环境嘛！
莫凡静静坐在一旁勉强还算留有空隙的沙发上，等待了15秒，看着满桌的乱书。静静数绵羊，一，二，三……
不行了，她忍不住了！呻吟一声，她起身走到书桌前，动作迅速地将专业书籍一本一本归类放回书架上，然后耐心地慢慢打扫起来。
待清理完书，她才发现角落的一架长长的木盒子，轻轻抚开灰尘，她想寻着宝的孩子一样心里渐渐发出光来，扑通扑通地剧烈心跳。打开盖子，一把缅酸枝材质的古筝赫然出现在眼前。
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样，她的心里柔软地不可思议，被自己尘封了许久的梦突然想泡泡一样一下子全冒了出来。莫凡小心翼翼地拿出琴放于琴架上，轻轻拨弄着琴弦，富有穿透力的声音让她的某一部分灵魂在复活。她忘了自己还有好多事要做，忘了需要问莫平的话，忘了还要找江默聊聊天，忘了可能又会碰到讨人厌的程烨，她都忘了……
阳光静静的洒在琴面上，她纤白跳动的指尖上，她恬静陶醉的五官上，她乌黑柔顺地秀发上。
一首《出水莲》将她所有美好的回忆都牵连出来，一发不可收拾。曼妙的音符像是有思想一样流淌过记忆的耳畔，悠扬如歌的旋律配合着指尖的变奏手法，让这个空间形成了一个奇异的场，也让匆匆忙忙跑进来的程烨一听就再也移不开视线。
那种自我投入的姿态，浑然忘我的好似融入了音乐的世界，她专注地弹奏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已经兴味盎然地站在门口看了她十多分钟。
她可真是个宝贝啊！做什么都这么有天分。
程烨抓抓贴在身上，已经汗湿的T恤，抹去脸上被外面烈日烤出的汗水，饶有兴致地欣赏她快乐的身影。
是啊，好快乐！这时的她看起来那么快乐，无忧无虑的，和平时总是淡淡倦倦的笑意不一样，至少他感觉得出来她的心很快乐。会弹那么好听的古筝的她，却考了个整天只对着计算机，一大堆数字，一大堆材料的乏味专业。
不是看不出来她学得很吃力，并不是她不够聪明，是因为不敢兴趣而产生的吃力。为什么学了和自己兴趣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专业，因为江默？想到这，他自然地皱起了眉，不开心！
“真是多才多艺啊！”那歪声怪气的腔调中带点笑意，她清晰地就能分辨出来。
莫凡讶异地抬头，看到狂妄依旧的身影，默默低头将古筝装回琴盒里，充分表达不想见到他的意愿。
他也不着恼，仍然勾着嘴角，目光灼灼地看她，轻轻移了一小步，技巧地挡在她面前：“怎么见到我这么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轻轻撇过头，她懒得搭理她，虽然对于上次他的雨中送伞存有一点点的感激之意，但是仍然不能扭转他在自己心目中根深地步的不良形象。对这个人，还是维持原判，没有必要少打交道。
“哎，还真是开不起玩笑！”他几不可闻地笑叹了一声，将手上的饭盒放在桌上。
莫凡瞪了他一眼往门口走，又被他挡住，“你到底要干嘛，想打架是不是！”
“喝，好大的脾气哦！”他咧嘴笑，不知死活，存心逗弄她，“好啊！那有什么问题，你先陪我吃饭，然后我们出去打架！”
“真是笑话，我为什么要陪你吃饭？”她宁可一个人吃，也不要和这个家伙呆在一起。
“今天是我生日！”他近乎低喃的声音将她的脚步唤住，“怎么说我们也算得上是朋友吧，上次的事情我们就当扯平了！”
“过去的事我记不得了。”她也不是小气的人，只是想少和他接触。
“那么，就坐下来陪我聊会，可以吗？”他真诚的语气期盼的眼神让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拒绝。
“你生日，那干嘛还吃盒饭，装可怜啊？”她佯装不屑地轻瞄了桌上的盒饭一眼，忍不住顺带将视线从他身上带过。
她说了，是顺带哦！
不得不承认，程烨身上有一种魔力，让人不自觉地想去探究他。为什么听到他说生日要一个人吃便当的时候，她竟觉得有点心疼。这家伙不是朋友很多的吗，怎么没有人帮他过生日？
“喂，不会真的是你生日吧？”莫凡看着背对她坐下的修长背影，上前又忍不住轻唤了一声，“喂……”
“这位大小姐，我有名有姓，你为什么要整天喂喂喂的叫我呢？”他轻叹一声，无奈地转过身来，指指身旁的位置，“坐下来！”
“开玩笑，我为什么要坐下来？”
“我剥虾给你吃。”他浅浅笑着，眼睛闪烁，不再理会她的嘀咕抱怨，将她拉到旁边的位置坐下。
“喂！”莫凡不满地瞪他。气死她了，就知道笑，多说几句会死啊，瞪瞪瞪，要是能把他给瞪穿就好了。
他微微勾勒着嘴角，坚毅的侧脸刻画出优美的线条，让她不自觉看得呆了。
真要命，虽然他邋里邋遢，不修边幅，但是真的很有魅力，绝对是能让女生们毫无招架之力的那种。
“呐……我对你够好了吧？”他将虾肉喂到她嘴边。
“哼，谁稀罕啊！”她不服气地应道，看到他递到面前来的虾，不解气地一口气咬下去。不吃白不吃！这种待遇不是天天有的。
“不怕我又放辣椒了？”他取笑。
“我就不信你还敢？”她故意咀嚼出声音，嚣张到不行，一点都没有发觉自己已经违背了刚刚才对自己的告诫。
“你还真是吃定我不敢了是不是？”他也不恼，温和地笑看她。两人头一次这么兴平气和地坐在一起。
“你今天有点怪哦！”她歪着头打量他，这家伙哪有可能这么安静，这个有事没事就一脸高深莫测，似笑非笑，有事没事就爱整整别人，态度恶劣的家伙不可能会有这样的神情，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程烨剥虾的动作顿住，随即又神态自若地一笑，“哪里怪？我一直都是这样的。”
“你……心情不好吗？”她没有那么好骗，生日的时候一个人在这里吃盒饭，心情怎么可能不低落呢？
可是她仍然执着地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今天这么的反常。太直觉的反应，很自然的关心，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心思的微妙转变，这个让她抓狂愤恨厌恶至极的家伙何时在她心上画了这样的一笔。
“不觉得自己的关心有点过度了吗，小凡？”他俊朗的眉眼突然凑近，对上她清澈透亮还带着些微慌张的眸子，得逞地勾起嘴角，等待她激烈的反应。
莫凡白皙的脸上先是浮现一缕粉红，然后一层一层渲染开来，桃粉绯绯，清纯中又透着娇艳，像极了在宣纸上那一朵丹青铺散开来的蔷薇。
她惊慌失措地站起来：“谁……谁……谁关心你了？你别自作多情啊！”说完，她便准备第一时间离开。
太惊人，这个男人的影响力，已经快要超过她的控制了，他只是轻轻叫唤一声，她竟然没出息地心跳加速。真是没用，没用！
她逃离的脚步还没有迈开，就被程烨抢先一步堵住：“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你太紧张了。”
他浅笑，安抚她的情绪：“这样的要求不算过分吧！”
莫凡偷偷睨他，拼命地自我催眠，她只是听他安静地讲会话而已。没什么的，这很正常，他只是很孤单，很单纯想找她聊天而已，她踌躇着，一个倔强的她和一个柔性的她做着拉锯战。
然而他不给她时间，不着痕迹地将门严严实实地挡了个正着，一种隐性的霸道，他看着她漂亮的眼睛，心动的感觉更清晰了。
“十四岁那一年开始，我的生活中就充斥着数都数不清的叔叔阿姨，父母虽然没有离婚，但是一直都是各过各的生活。我十五岁开始一个人住，和我妈一年见一次，每一次她旁边的男人总是不一样。他们会塞一叠钱给我，然后去我住的地方溜一圈，确定我什么都不缺，然后毫无愧疚地离开。我想，这些年，我妈总该找个人定下来了吧。昨天，我又认识了一位新叔叔，你说可笑吗？”
他完全像在讲一个别人生涩又乏味的故事，不带一点感情。莫非多少有些明白他乖僻的个性还有对女生态度出现严重偏离的原因。这家伙……也不是无药可救的那种，客观来讲，他真的才华横溢，而且这么有魅力，只是生活的环境造就了这样的性格。
其实他也是个受害者，没爹疼没娘爱的孩子怎么这么多。她好想哭哦！然后她就真的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好想握住他的手，给他一点支持，告诉他，她能理解！
当然，以上纯属她的想象，她还没有那个文艺细胞可以说哭就哭，说变脸就变脸。事实上，当她脸上出现一些柔化的线条，对他慢慢松懈下来的时候，程烨那似笑非笑，挑着眉毛眯着眼睛，让人见之愤恨的顽劣表情又出来了。
“你又骗我是不是？”她一阵脸红，生气，还好她还没有进入状态，不然真哭给他看也说不定，“不觉得自己很无耻吗，竟然编这种无聊的谎话来骗取同情？”
他笑嘻嘻地低头，看着她红成一片的脸，脑海中突然浮现一句话：“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啥？”她蹙着眉，摸不着头脑，他们在吵架，他念什么诗？
“我说，小凡真的好可爱啊！”他用换个通俗的方式解释，这个女人有点笨，他了解的，真的真的十分的了解。
“警告你，不许这样说我，听到没有？”她又气又羞，搓着手臂，状似要抖掉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顽皮地看她的小动作，小表情，越逗她越上瘾，“为什么呀？小凡真的很可爱呀！很可爱！”
“停停停，我命令你不准说了。”
“为什么呀？”打破砂锅问到底是钻研学术的好精神，他是个好学生，懂得活学活用。
“因为我和你不熟。”
“不熟可以变熟啊！”他眨眼，笑得好无辜。
莫凡突然安静下来，认真地看他：“也许我们还是不要变熟比较好。”
“为什么？怕自己把持不住，喜欢上我……还是……爱上我？”他挑眉，承认自己多少有点故意。
这次莫凡没有反应激烈地回应他，也没有气得满脸通红，只是静静地看他，看到最后他都觉得心慌，“小凡……”
“你觉得我会喜欢上你……甚至……爱上你吗？”她问。
“不管会不会，你都不要。”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为什么？”她真的不明白。
“因为我会让你伤心失望的！”从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她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他没有勇气去抓住像太阳一样的女孩，可是就这样放开她，他舍不得……
“我们就做好朋友不好吗？”
“好朋友？”她疑惑得呢喃了一句，注视窗外烈日的树林，眼神迷茫，“你的想象力还真是让人佩服，什么喜欢你爱上你，搞不好我连朋友都不想和你做。”
何必一再来招惹她呢，他们就保持普普通通的关系，维持一定的安全距离，她就不会心里一团乱麻，好似被什么搅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