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恶劣依旧
“喂!”他真的不救她啊!
这个混蛋臭男人,跟了她一路,说什么担心她,现在她需要帮忙,他却又走掉。她的一句请求有那么重要吗?竟然真的见死不救。
石阶小路旁的草坪缓慢地顺着高度低至湖边,她摔进的不过是山体排水的一条比较宽的水沟,问题是她的脚扭到了,真的被他说对了,她这两天简直衰透了。
偏僻的沿湖小路晚上是不常有人走的,灯光又灰暗,好不容易刚刚有位同学经过,却被她的求救声吓得一路哭着跑过去。
真是晕啊,人家以为她是鬼呢!
她不文雅地咒骂了一句脏话,认命地在这里喂蚊子。
过了许久,安静的空气中传来低沉的闷闷轻笑,程烨站在五米外兴致盎然地看她:“在里面呆的还愉快吗?”
“挺好的,谢谢关心!你要不要也来呆会儿?”她仰着下巴,胡乱地扯着谎。
“真是倔啊,你向我示一下弱会怎样?”他摇头苦叹。
“哼,本姑娘不屑!你又回来干什么?告诉你,我哥哥不会放过你的,我已经打电话叫他了,他马上就来,劝你趁早走,不然就等着被揍吧!”她龇牙咧嘴地恐吓。
“你是说打电话给莫平?用这个?”他好笑地走近,伸出手玩弄着掌心的小巧手机。虽然视线太暗,但是不用看也能猜得到她此刻语塞又脸红的样子。
“莫平打电话说你手机落在饭桌上了,我又回去了一趟。”他简短地解释完,将手机扔进口袋,递出手给她,“上来!”
她支吾着,犹豫着该不该把手给他,这样杠下去对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好处,可是接受他的帮助她会很窝气,搞不好一星期都睡不好觉的!
还没等她想好,一双有力的双臂已伸到她腋下,微微用力一提,将她拉出困了将近一小时之久的地方。
“何必受这个罪呢?”他无奈地摇头,实在是有点哭笑不得。
“我高兴,我愿意!”她不服气地嚷着,低头拼命抓着被蚊子叮的好几个包。痒死了痒死了!
“今天可白白喂饱了这湖边的蚊子。”他没有错过她拼命抓手臂的小动作。
“我高兴,我愿意!”
“好好,只要你高兴,你愿意,做什么都可以。”他有风度地顺着她,看到已然被她抓红的手臂,“别抓了,再抓就破皮了。”
她扬起下巴,瞪着他正准备开骂,程烨自觉地举手投降,低眉顺目:“好好好!你高兴,你愿意!我知道我知道!”
“哼!我是不会谢你的!”她稍嫌粗鲁地从他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往前走。
“你背包不要了吗?”他利落地跳下去,捡起遗落在地上的包,然后轻轻一翻,又爬了上来。
她又折回来,用力地从他手中夺回包,以显示自己的愤怒,可是他却不放手。
“喂!”莫凡无力地垂下肩,“你快放手,我现在没有心情和你吵。”
“你的脚怎么了?”他果真放开手,蹲下身子检查她的脚,“扭到了?”
她闷哼一声,不回应。
“扭到脚了,竟然也不向我求助?”宁愿在里头困了一个小时。程烨实在有点头疼,真不知是佩服她的倔强还是该笑她笨。他俯下身,双手撑在膝盖上,“上来,我背你!这次是我不对!”
不该为了她一句气话就扔下她不管。
“我……”
“别我了,快点!”他打断她,状似不耐烦地催促。
莫凡脱下沾满泥巴的帆布鞋,不情不愿地爬上他的背:“我告诉你哦,我是迫于无奈,才勉强让你背的!”
“知道了!”他无力地应道,她的面子有那么重要吗?
“我也不会谢你的,因为是你不对在先!”
“我稀罕死了!”他忍不住反讽,头一次遇到这么好强的女孩子,“把你的鞋子往旁边挪一点好不好,放在我面前是干嘛,想让我熏死啊?”
“喂!郑重警告你,说话给我注意一点,小心我拿鞋子砸你!”这是和淑女应该说的话吗?她的鞋子哪臭了,明明这么香,很香的!她忍不住把鞋子凑到鼻子下闻了闻。
“喂,你干嘛呢?”程烨笑着看她近乎稚气的举动,这丫头头昏了不成,真的去闻鞋子。
“我……我熏陶熏陶!怎么样?又想多管闲事啊!”她支支吾吾地找着借口。
“不不不,‘你高兴,你愿意’,我知道的,继续继续啊,继续……”
学校宽阔的大路上,香樟树迎风摇曳,昏黄的路灯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偶有错身而过的二三结伴学生,投来好奇或嬉笑的表情,两人浑然不知,只顾着打闹。
“不过我说实话啊,这么脏的鞋子!真的扔了还干脆……哇……你还真砸啊……我说的是实话啊……又砸我……实话都不让我说……很痛你知不知道……你信不信我把你半路扔下来?”
“你敢?”
“我怎么不敢?”他哼哼的和她抬杠,也没见真的有把她扔下去的架势。
“程烨,你欺负我可以,但是我、郑、重、警、告、你哦,你看的出来我哥哥喜欢林雨初吧,既然不喜欢她,就别在那里乱放电,没听过朋友妻不可戏吗?”
他郁闷了,什么时候他又乱放电了,反正什么都是他的错就对了。“你为什么老给我加一些莫名其妙的罪名!”先是花心,再是乱放电,又是不讲义气。
他还不屑呢?真是不明白她对自己的成见怎么那么大。虽然背上这家伙的脾气不是一般的大,但是不知怎么步伐渐渐就小了下来,他的速度不知不觉也慢下来。
看着昏黄色地面上,两个身影交叠在一起,他突然莫名地很喜欢这种亲密的方式,连空气中都飘着那股甜甜的草莓糖果气息。
他皱着眉,失笑地自问自己这是在干嘛?老大也不小了,竟然也学人家做起白日梦。迟钝的春心终于开始荡漾了?
“你就不怕她会和你的江默在一起吗?”
她气恼地又敲他的头,灵活地跳下他的背:“这个假设一点都不好笑!江默不是我的,从来都不是!”
他一顿,转过头看她,正好对上她盯着自己后脑勺看的怪异表情,一脸纳闷:“你看我干嘛?”
“没事!”她急忙摇头,脸上浮起点点红晕,支支吾吾地开口,“我到了,你回去吧!”说完一蹦一蹦地往寝室楼走去。
还真是不跟他道谢啊,他失笑地看她笨拙的步伐,忍不住嘀咕:“真是没礼貌的家伙!”
那时柔暗的灯光让他的心慢慢变得柔软,偏过头看向花坛上开到绚丽的蔷薇,他深深吸一口气,用力地抹一把脸,收敛鲜少外露的情绪。
看到她上楼,某间寝室的灯亮起来。会是她吗?微微地勾起了嘴角,转身一边往回走,一边急躁地摸着口袋里的烟。
手机适时地响起,他嘴里叼着烟,按下通话键,胡乱地在口袋里翻找着打火机:“喂!送到了,马上就回来。嗯,先挂了!”
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打火机的影子。盯着手里的烟好一会儿,他无谓地耸耸肩,嘲笑自己今天的失常,不是说好要戒烟的吗?将嘴里的烟塞回烟盒中,然后精准地扔进一旁的垃圾桶,转身往回走。
作为成绩如此突出的资优生,几乎一开学,莫凡就被老师找去谈了一早上的话,然后她就莫名其妙地被破格提早收进了学院工作室,莫名其妙地被分派了好多在这学期必须完成的任务,又莫名其妙地被受了嘱咐的师兄师姐们殷勤调教着。当然了,这一大堆的师兄师姐,她都已经提早认识了。
开学两星期,一切都还不错。
同学们很友善,课程也还没进入正轨,大家照例的吃吃喝喝玩玩。真的不错了,虽然有些乏味,但是比起高考前的魔鬼生活,真的不能再挑剔了。
莫凡一边笑着将仙人掌搬到阳台上去晒太阳,一边飞快地按着手机第N次拒绝了钟楷的邀请。真是有够尴尬的,她以为那天他们只是开开玩笑的,谁知道钟楷真的来约她。
很快,短信又传了回来。莫凡轻蹙着眉,看了短信半响,一点不犹豫地按下通话键。
“喂,学长!我是莫凡,嗯!很抱歉这么直接打电话过去,可能有些不太礼貌……不过我想学长的时间应该也很宝贵,所以我长话短说,我最近很忙,以后也很忙,可能一直都会很忙。还是别把时间花在我身上了,学长明白我的意思吧……呵呵,可能有点直接,希望你不要生气……嗯……不会不会,我不会尴尬的,还是师兄妹。呵呵!好的,那你先忙,回头见!”
“啪”一声,合起手机,多么直接。
莫凡愉悦地一笑,问题简单解决。最讨厌拖泥带水了,什么会一直等你,非你不可,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两个人的感情应该只是yes or no这样简单才对!
所谓的喜欢或爱都是建立在彼此有感觉的前提之上的,如果连一点火花都擦不出来的两人,就算再磨个几百年也不会有什么精彩的戏可唱。
好在钟楷也是爽快直接型的,好就冲,不好就撤!不钻牛角尖的进攻性男生。虽然莫凡并不喜欢他,但不影响她对他的欣赏,而且,她渐渐发现工作室里的师兄师姐们,个个都是两把刷子的。
莫平和江默就不必说了,从小优秀到大的,也是竞争到大的,上了大学还能这么黏在一起的,实在不少见。
凌谦虽然有时创意欠缺,但是专业功底深厚,是老师必不可少的帮手。
林雨初,传说中他们那一届进魔鬼工作室的唯一女生,长得漂亮吧,而且非常有才华,家里似乎条件也还不错,还有什么好说的,天之骄女!
最最传奇性的人物,那个让她一想起就头疼的程烨,老师无一不称赞有加的学生,帮老师做过的项目能洋洋洒洒地拉出几百页A4纸,据说还获过建筑专业国际最高荣誉的奖项,人缘好,功课好,总之传说中就没什么不好的。
真是人不可貌相!莫凡失笑地摇摇头,以她凡人的眼光,只看到一个乖张轻狂,恶劣无赖的程烨!
好吧,客观地看待,他好不好都不关她的事!她只要好好过她的大学生活就好了,然后就是江默。为什么都不接她电话呢?
不想了!她甩甩头,在书桌前坐下,专心地做起这个学期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下午,天空开始阴测测的,先是淅沥的零星小雨,然后越来越大,变成滂沱大雨。雨水砸在地上的声音像紧锣密鼓的乐曲,网罗了周围所有的喧嚣,像凭空隔出一片静谧的空间,时间都停止了摆动,让人昏昏欲睡。
“ZZZ……”一阵震动在静寂中格外明显,顺着固有的节奏,手机在桌面上优美地旋转了半圈,又半圈,再半圈,终于被主人拿了起来。
“喂!”莫凡揉揉眼睛,鼻音模糊。
“小凡,在睡觉?”是依依的声音。
“呃,刚刚在看书,不小心就睡过去了。”她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怎么和猪一样的,“有什么事吗?”
“对啊,我和凌谦在图书馆呢,雨下好大,一时半会看起来停不下,你有空吗,帮我们送把伞吧,我们要去工作室一趟。”
“好的啊,你们等着,我现在就过来。”挂完电话,莫凡拍拍脸,振作一下精神,从柜子里拿出两把伞,效率其佳。走到门口,想起还放在阳台上的仙人掌,匆匆收回来,然后跑出门。
去图书馆的路不算长,但是雨势太大,等她到达的时候,后背,裤腿,鞋子都湿了。
“小凡!”依依看到她浑身湿透的样子,双手合十觉得十分抱歉:“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早上明明看了天气预报的,还是偷懒没带,麻烦你多跑了一趟。”
“我们至于这么见外嘛!”莫凡忍不住白她,不就湿了点衣服,又不是什么大事,“好了,等你唧唧歪歪说一大堆的时间,工作室都走到了。”
“对的对的,嘿嘿,所以为了报答你……小凡你看那边!”依依点头如捣蒜,一脸奸笑对着莫凡猛眨眼。
反射性地转头,看到站在另一边的江默和林雨初。
怎么又是他们!
看到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孩子和女孩子在一起,她该高兴才对,可是她又无法真心感到快乐,内心深处那股酸涩的泡泡一直冒着,一直沸腾着。
那是她曾经那么懵懂却又深深喜欢过的男孩子啊,虽然岁月模糊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可是那种心心相惜在他们三个人之间是一直没有抹灭过的。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也会温柔,也会心动,也会专属于一个女孩,莫凡的内心很复杂。
该为他高兴才对啊,可是那高兴竟掩盖不过心里的恐慌。哥哥怎么办呢?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们也在啊,这样我好多带一把伞!”莫凡拉着依依轻轻埋怨,这样她会很尴尬。
“为什么要多带一把!我和凌谦一把,你和江默一把,不是刚刚好吗?”
“是啊,你想得真好!人学姐那么大一人杵在那儿,你是看不到是吧!”为什么谁都喜欢把她和江默送做一堆呢?她很纳闷,真的很纳闷。
“哎呦,她不需要啦!她是谁啊,随便一招招手,笑一笑,多的是人来捧这朵校花。”依依不以为然。
“哎……不包括我哦!”凌谦连忙撇清。
“没说你!”依依白他。
“你真是……”莫凡无奈地摇头,顿时无语。
“哎呦,别说我没帮你,虽然我喜欢程学长多一点,可是你喜欢江默,我也只好忍痛割爱了。机会难得,你得好好把握了,你的情敌不简单啊!”
交代完,她才拉着站在一旁早已不耐烦的凌谦走了。
“你就这么扔下她啊,她行吗?”看起来笨头笨脑的,凌谦不太相信地问道。
“不知道,我也很担心。别急,我还有一手,很快就可以知道到底谁比较适合。”
“喝,你还真不简单啊,对别人的事怎么就这么热心?”凌谦讽刺道。
“没办法,我这人就是人格比较伟大,总是时时刻刻担心着周围朋友的幸福。”依依装作没听懂,愉快地应和着。
“江默!”莫凡有些局促,紧张地捏紧手里湿着的雨伞,水珠一串串地顺着她纤白的手腕淌在地上,而她浑然不知,低头思索着该怎么说。
江默插在口袋里的手紧紧一握,脸部神色的细微变动谁也看不懂,眼神幽暗如墨,像潭深水透不到半点光。
莫非从没这么心慌过,他们的距离并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有一丝改善,她越来越不了解他在想什么了。
真的不行了吗?仅仅只是改善他们之间的关系都不可以?
“江默!”无声的眼神交流,被一声叫唤打断。林雨初走进几步,细跟高跟鞋踩在阶梯上的声音像咒语一样,带着魔力将莫凡的心绕了一圈又一圈。她害怕这个女人!她将所有自己最珍惜的东西都握在手里,像是盯着自己的猎物般,眼神中有任性的挑衅,还有骄傲的愚弄。
在她面前,莫凡觉得头皮发麻,她不经意地一个小动作小眼神都能让自己紧张好一阵子。不管如何,哥哥,还有江默,都是她最在乎的人,他们不能被伤害。
“小凡你也在。”林雨初泛着灿烂的笑容,眼神温柔,“来给江默送伞吗?”
“嗯……”她下意识地点头,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地,忙不迭地摇头,“不是不是,我是给依依送伞的,刚好在这里碰到你……们。”
“呵呵,真是腼腆啊,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是这么惊慌失措的样子!我刚进大学时,也和你一样单纯害羞,好怀念啊!”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工作室碰到她和程烨的那一次吗?她是在传递着什么意思,还是自己多心了。莫凡忍不住地胡思乱想,这个人就是让她怎么都亲近不起来。
“衣服都湿了,赶紧回去吧!”江默伸手接过她手中淌水的伞,轻轻地甩了几下,将伞上的水滴弄落,才将伞还给莫凡,“快回去换衣服,会感冒的。”
“那你呢?”
“我不急,雨小一点再走。”
“给你吧,我也不急,在图书馆看会书……”
“湿着衣服看书?”他的音量不变,但那语调中却隐隐透着几许不以为然。
莫凡看着他,再也不敢多话了,将伞塞进林雨初手中,“学姐还是你先走吧!”
林雨初看她一眼,笑着摇摇头:“不用了,我和江默一起等就好了,还是你先走吧,要是感冒就不好了。”
“不要!”莫凡拔高了音量,像是被人抓住了软肋,许久不得呼吸。她再也忍不住这样畏畏缩缩地害怕他生气,却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莫凡将伞不容拒绝地塞进江默手中,那张脸像突然被火焰点燃,艳光逼射,林雨初欲说出口的拒绝梗在了喉间。
“要么你走,要么你们一起走,自己选!”
江默凝视她的眼神又暗了几分,依然看不出情绪,只是脸部线条竟意外地柔和了几分。这一次不再推脱:“好,我先送雨初回去,再回来送你,这样可以吗?”
有什么好不可以的?从小到大,江默讲的话有哪一句是她没有听的。她几不可闻的应了声,安静地退到一边,看着粉红色的伞下,靠得如此近的两人。
江默!江默!那是她的……那两个字,曾经像是梦魇一样纠缠了她许久,时过境迁,当时痛苦的心情淡去,她只想用真诚和友善来改善一下彼此的关系,这都不可以吗?
在他心中,她已经排在那么多人后面了吗?明知道早晚有一天,他会遇到喜欢的女孩子,会慢慢将她淡忘,但是好伤心啊,真的好伤心啊,为什么要和哥哥喜欢同一个女生呢?他们都是她最亲密的人。
她送的伞最后却让自己落了单,滂沱的大雨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莫凡赌气地蹲下来,看着地面上小小的水漟被雨滴溅开一朵朵水晕,倒映出天空灰蒙蒙一片,像是没有边界。她突然幼稚地想哭,这么努力考到这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