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像重欢这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前不久又貌似跟我发生过跟我没多大关系的冲突的,应该一进来就是屏退左右直入主题。
我太肤浅想错了。
梧桐树下,知了鸣叫,艳阳高照,我突然觉得有点热,不知道重欢是不是也站热了,刚想说要不要进屋喝杯绿豆汤,重欢就说道:“年纪轻轻就这么进了宫守寡做太后,你难道一点都不觉得不甘心吗?”
这句话真是戳得我心窝子疼啊,说什么不好偏要说我是寡妇!
我忧郁不已:“再不甘也是定局了,有什么好多想的?想想以后怎么在宫里打发时间才是真的,别的想那么多做什么?”
重欢道:“深宫寂寞,是该找些什么来打发时间。”
我附和:“是啊……很寂寞……”
重欢最后也没留下来喝绿豆汤,我目送她出院子。末了,她还回头意味深长地朝我笑了笑,我没明白她是在笑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又没什么想法,只好回去喝绿豆汤。
不过将将几日,大珠就扶着屁股来看我了,我警告她:“你看到了,现在安平公主住到慈安宫来了,你要是再把你那些拙劣的监视手段拿出来丢人现眼,被她看去了打小报告,到时候坏了我爹的计划,你就别怪哀家没提醒过你。”
大珠悻悻地不说话。
三天以后,太医告诉哀家,因为一直按时吃药并且伤口保护得很好,所以脑门上的伤恢复得很好,也就是说,不出三天哀家又能去垂帘听政了。
我同太医商量:“太医,哀家还是觉得头有点疼啊,只要一多思考就头晕目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一下磕得太厉害所以有后遗症了。”
太医神色凝重道:“臣以为这应该是太后您的心理作用,那一下其实磕得并不重,就是破了点皮,按理说早该没事了,不应该有后遗症的,如果太后依旧觉得不适的话,臣可以叫太医院的众位太医来会诊一下。”
数位资深太医一字排开轮流给我搭脉,搭完脉后各具神态,好像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但是我始终坚持我自己的说辞,我头晕,我难受,我不能多思考,我还没痊愈。
一圈轮完,重晔问:“太后如何?是否已经痊愈?”
为首的太医院院判回禀:“启禀皇上,太后所受的只是皮肉之伤,按理说如果按时服药换药注意休息,是不会再有头疼头晕的现象产生的,所以臣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重晔唔了唔,下结论:“所以你们的意思是太后乃是心病所致的头疼?”
院判擦着额头上的虚汗回答:“皇上说的可能性也合情合理,一个人的心态很可能影响身体,太后可能有心病所以牵扯到了身体上的伤。”
我委实佩服重晔的扯淡能力,跟我爹那个肝脑涂地有得一拼了。
待众位太医离去,重晔盯着卧在凤榻上失神的哀家,意味深长道:“太后有心事?”
我“儿”啊,为娘是有心事啊,只是女人的心思你别猜,更何况是我这样一个其实心里有秘密的女人的心思。就算我再粗枝大叶,从小在权力的熏陶下也是明白了几分的,再者我也比重晔多活了四年,还经历过情感波折,心境肯定比重晔沧桑。
我所明白的,所经历的,是重晔不会明白和理解的,至少我觉得他肯定不会理解。
我忧郁地看着他,装老成感慨道:“是有心事,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重晔陪着我忧郁。
我的心事,一个是庄家,一个是萧湛。
我再次苦劝他:“皇上回去吧,等这两天哀家好一点了就来上朝,一定不落下政事。”
可我嘴上这么说是一回事,第二天陪重姝抱着重寅去放风筝又是另一回事。
惠风和畅,天朗气清,暖风习习,我让宫人意思意思在树荫下的草地上铺了张毯子,上面搁了点瓜果点心,旁边另辟了一块毯子给重寅一个人爬,我和重姝就坐着嗑瓜子看李长德拉着风筝线迎风飘荡。
以前我没觉得做太后是一件好事,现在觉得还挺享受的,想干吗就干吗,随便差遣两声就万事如意。
李长德没放过风筝,拽着绳子老半天都没把风筝送上天,我嫌弃他:“李长德,你这算是在跑吗?重寅爬都比你快啊!”
李长德真的跑起来了,脚下绊到一块石头摔了个狗啃泥,风筝线缠了他一身。
我吩咐宫人:“去把那个蠢货救出来。”
重姝在旁边笑哭。
李长德趴在地上号:“太后您饶了奴才吧,放风筝不是奴才的强项啊!”
重姝丧心病狂的笑声戛然而止,我以为她笑晕过去了,眼神往旁边一瞄,刚要说她弱爆了,堪堪就瞥见了那一抹在日光下照得更加刺眼的明黄和那一抹玄色。
喀喀,萧湛当真是无处不在啊。
我装淡定:“皇上和摄政王好雅兴,也来晒太阳吗?”
萧湛朝我一拱手,面色一如既往的冷,我朝他笑回去。
重晔随意在我身后坐下,轻松道:“听宫人说太后在这里放风筝就过来看看。”然后他就真的看了看我,“看来今日太后气色不错,身体也不错。”
我打着哈哈应下:“是啊是啊,难得天气好出来晒晒,消遣一下。”
重姝扯着重晔的袖子撒娇:“皇兄放个风筝给我和母后看看呗,李长德蠢疯了。”
后来我就眼看着重晔一个皇帝负手站在旁边指挥着重姝一个公主在风中奔跑,把风筝送上了天。
重姝乐呵呵地拽着绳子看风筝,美得很。
重晔若无其事地走回来又坐在我身边,道:“要是朕亲自放风筝,实在太不成体统。”
我回答:“可阿姝一个公主丢形象地放风筝也没成多大的体统。”
萧湛面无表情道:“阿姝还小,趁现在多玩玩也是应该的,她不用活得太严肃。”
唉,多希望和重姝一样单纯欢乐啊,可我这个经历这个岁数再憧憬这些,那就有恶意装嫩的嫌疑了。
我顺手削苹果,边削边分心说话:“是啊,人活得那么累干吗呢?该趁年轻的时候想干吗就干吗,不能等老了走不动了再后悔。只是啊,你们生在帝王家就是无可奈何,生下来就有各自的责任,就连莫名其妙嫁来的哀家也感受到了。好在阿姝还小,又是女孩子,将来好好选个驸马嫁出去了也算是圆满了。”话说完,我苹果也削完了,我递给他,“皇上吃个苹果吧。”随后,我扭头客气地问萧湛,“摄政王要不要来一个?”
重晔盯着我手上没皮的苹果看,接过就咬了一口,挑眉道:“这种事以后让奴才做就好了。”
我放下刀拿手帕擦手:“不行,哀家有强迫症,必须一条皮非常完整并且苹果削完以后要很平整,目前为止还没人能练成,所以只能自己动手。”
萧湛打量了一下被我削成椭圆形的苹果还外带两个坑,挑了挑眉。
我轻咳着解释:“比起看着别人削得不好难受,我还是能接受自己的手法的,你看我削成一个梨子的形状了。”
重晔:“……”
这天重晔特给面子,苹果啃得特干净,这让哀家头一回感觉到了他的孝心真不是装出来的。
萧湛那一日话出奇的少,少到我差点忘了他的存在。
那日因为哀家一句戏言说听不清而遭到重晔和萧湛打压的大理寺丞终究还是被撤了职,换了一个更年轻且声音洪亮的来顶上,哀家是打不了盹了。
最大的事情就是霍云琰得胜回朝,现在大部队正在朝京城赶回来,何其壮观。有人提议要给霍云琰论功行赏,问题就是赏什么,萧湛认为爵位、金银财宝这样的真的见多不怪,霍将军劳苦功高,应该不是这些俗物和虚爵可以收买的。
于是重晔头一偏,问我:“那太后有没有什么想法?该如何论功行赏?”
我认真思考完就开始胡说八道:“哀家身为女子,自然思维同男子不同,按哀家的思想,霍将军为大齐效力,镇守边关上阵杀敌,在边关守了好几年,人应该消瘦了许多,那么滋补品是不可少的。另就是,霍将军为大齐付出了大好青春,哀家听闻霍将军尚未娶亲,倒是可以为霍将军物色一位贤内助,也好让霍将军无后顾之忧。”
朝堂上突然静默了。
我私以为大约是我冷场了,并且说了不太合时宜和不太讨喜的话。
良久,重晔声音沉沉:“太后所言颇有道理。”
紧接着,我爹那个爱凑热闹的就说道:“霍将军有功于我大齐,孤身在外许久,也该娶亲安家了,不过说到此事,老臣好像记得摄政王年过二十五了也没娶亲,比起霍将军,摄政王更加有功,摄政王是否也该考虑家事了?”
我心一紧,要不是妆太厚施展不开,否则我现在有点惊慌的表情就会暴露无遗了。
没提到这件事的时候我没觉得有什么,现在我爹一说,我倒是想起来,萧湛确实也没娶亲,一直是孤家寡人,我一度无耻且厚脸皮地认为他是不是爱我爱得深沉所以为我守身如玉,虽然没那个脸面去问,就怕戳人伤处。
但是这件事被提上日程,我才意识到,萧湛身为一个男人,他也是需要老婆的,更别提他的身份了。
我觉得自己长袖下的手正在不自觉地握紧椅子的把手,手心还隐隐地出了点汗。
一边出汗还一边在心里默默地抽自己耳光。
庄宜珺你不能这么自私,你自个儿这辈子是没指望再嫁要孤独终老了,你有什么资格让萧湛陪你一起孤独终老?
刚想完这句话,萧湛表态了:“多谢庄相关心,只是朝堂上不论家事,况且先帝遗命,要本王辅政,现在新帝刚刚继位,政局尚未稳定,本王又怎能以自己的家事为重而弃皇上于不顾?待来日皇上亲政了再考虑也不迟。”
我的手微微放松一点,紧接着我爹又说道:“方才太后说,霍将军劳苦功高回朝,需要一个贤内助,如此同理可见,或许摄政王也需要一个贤内助,臣斗胆,不知太后对此事怎么看?”
哀家能怎么看!
哀家能让萧湛一辈子为了哀家守寡吗!
庄沛之,老狐狸,忒狡猾。
他就是在故意为难我,要是我反对萧湛娶老婆反对得太明显,很容易让旁人看出端倪来;要是不反对,萧湛就要抱得美人归了,我心里会难过。这么突然的情况我都没做好准备应对啊。
刚刚松开的手又攥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