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湛拧眉看了看我的伤口,道:“怕我就不会来了,宜珺,你还好吗?”
我违心道:“挺好的,你辛苦了。”
萧湛道:“我倒是不辛苦,就是将你抱回来那段路才是真的辛苦。”
我心里想的是:怎敢劳动摄政王大驾!嘴一滑却道:“难道是哀家最近又胖了吗?”
萧湛嘴角不动声色地抽了抽。
我继续装死:“哎呀,哀家的头还是好晕啊,一定是磕了一下还没恢复所以神志不太清楚,还望摄政王不要见怪。”
萧湛道:“见怪不怪,宜珺,你一定要拒我于千里之外吗?”
我扭头不看他,声音无力:“不是要拒你于千里之外,是我不能……三年前就注定的结局,何必要去纠结呢?”
萧湛再没有说话,连叹气都没有,便起身离去。为了治愈情伤,我正欲睡下,李长德进来道:“太后,贵太妃和贤太妃来探望,是否要见一见?”
我打了个哈欠:“不见了,再见人的话哀家就要去见先帝了,让她们回去吧,哀家没事,用不着探望。”
李长德应诺退下。
第二日我靠在软枕上喝药,李长德进来哭笑不得道:“太后,您知道庄相今日在朝堂上说您什么吗?”
我摇头。
李长德道:“庄相说您昨天那一下是为了以血明志,说您是为了跟先帝证明您一定会为大齐肝脑涂地,所以专挑了龙椅磕。”
我端着药碗呵呵:“那哀家昨天真应该把肝脑磕出来涂地上给天下人看看,只破了点皮让血涂地简直是让人遗憾啊。”
我爹他什么时候学会扯淡了?
我又问:“那群臣怎么说?”
李长德道:“群臣大呼‘太后英明’。”
我大喝一声:“迂腐!”结果不小心扯到了伤口。
小珠连忙过来接过我的药碗。
我皱眉问:“大珠呢?”
“昨天被打得去了半条命,现在还在屋里趴着。”
我道:“那就让她这么趴着吧,请个太医意思意思就好了,趁她这几天没法看着我,我就能自由一点了。”
李长德夸我:“太后英明。”
我咬牙切齿:“怎么能只让哀家一个人痛?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话未尽,一个白色的身影翩翩而至,风一样地飘到我身边拽着我的衣角哭:“母后,您怎么样了?您不能有事啊!”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母后”吓得不知所措,看着趴在这里哭得梨花带雨的白衣白花小姑娘,有一种她是来给我哭丧的错觉。
这个把“母后”两个字叫得如此顺口的就是安平公主重姝,重晔的胞妹,年仅十四岁。
她能来关心哀家的安危这让我很欣慰,可这声“母后”就叫得我不是很受用了。
我拍了拍她因为抽泣而抖动的肩膀安慰她:“哀家没事,你不用哭得这么伤心。”
小姑娘继续哭:“我听长姐说您是准备以死明志的,重姝不依!重姝从小就没了母后,好不容易又有母后了,不能再失去了!”
我看着重姝哭得这么伤心略有些同情。唉,不就是个企盼母爱的小姑娘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母后就母后好了,反正装嫩比倚老卖老更可耻,卖个老也不吃亏。
我摸着她的头安慰:“乖,不哭了,母后不会死的,母后要看着重姝长大的。”
她泪眼汪汪地看着我,真诚道:“真的吗?母后真的会对重姝好吗?”
我艰难地点头。
她破涕为笑:“那母后能不能告诉那个庄承祀,我要永远陪伴在母后身旁,对儿女情长没有兴趣?”
我马上要爆发出来的一腔母爱被口水呛住。
喀喀,重姝所说的这个庄承祀正是哀家的幼弟,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唯一的长处就是凭借着一张长得还算俊秀的脸写几首酸诗骗姑娘,我爹扶着老腰请出家法揍了他好几顿他还是不长记性,怎的竟看上了小公主重姝?
我捕风捉影地在重姝的话里听到一句,她说她对儿女情长没有兴趣。
天哪,我那不争气的弟弟究竟对重姝展开了怎样的攻势才让她下了断七情六欲的决心啊!
重姝抽抽噎噎地告诉我,不知从哪天开始庄承祀就每隔几天差人将他号称诉尽衷肠但其实是信手拈来的酸诗送进宫给重姝,表达了他对她殷切的爱慕之情,并且希望成为她的良人。
她说她头一次看到这些诗的时候,起鸡皮疙瘩了,第二次,吐了,第三次,疯了,第四次,宫人们好不容易才拦下她没让她直奔五台山出家。
我表示理解,就算我弟弟长得再好看,这要命的行为一表现出来,就是分分钟猥琐到死。
要我我也选择遁入空门。
重姝哽咽着问我:“母后,我日后能来跟你一起住吗?”
我大骇:“这如何使得?你搬来跟哀家住,不会坏了规矩吗?”
“规矩也是人定的。”
我道:“哀家是没什么意见,皇上同意就行了。还有啊,现在阿寅也在我这里养着,你会带小孩子吗?会的话帮我一起啊。”
重姝刚要点头应下,皇上就驾到了。
重晔这个样子肯定是刚刚吃了好几个蜜饯,这满面春风的。
重晔一进来就是哈哈哈三声,然后道:“好消息啊,边关大捷,大将军霍云琰不负众望,蛮夷不敢再犯我边疆,不多几日,霍将军就要回朝了。”
好快。
萧湛出去打仗的日子好像还在眼前,那年蛮夷侵犯我大齐边关,不知道萧湛是因为正好受了我这儿的情伤还是真要报效朝廷,疯了一样自请出征,一征就征了两年,到现在才回来。
听闻武英侯深得将心,总之都是好评,如果不是先帝驾崩封他为摄政王,他应该也是要和霍云琰一起到现在才回来的。
反正他什么时候回来都一样,我不是皇后就是守寡,总之是不能在一起的。
我顺着重晔的话道:“恭喜皇上。”
重晔刚刚才看到重姝趴在我榻侧,奇怪道:“阿姝,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连忙开口:“阿姝说要住到哀家这里来,哀家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要和皇上商量一下。”
重姝跟着补充:“皇兄快答应吧,其实我还是可以照顾母后的,还有小阿寅。”
我想着快点拒绝快点反对,哀家有一个重寅已经累得够呛了,不要再来一个重姝。
重晔垂头看了一眼重姝,又转眼看了一眼哀家,若有所思道:“但凭母后做主就好。”
我好像听到了我一颗玻璃心碎成渣渣的声音。
他什么时候能不把这种事情往我身上推!
好一个重晔,好一个没什么实权的皇帝,还没亲政就这么狡猾,来日要是亲政了,天知道他的手段会有多凌厉。
重姝仰着一张企盼的小脸等着我说好。
我真是倒了血霉了摊上这么一对兄妹。
我道:“只要你不嫌哀家这里挤还脏乱差,还不嫌挪窝麻烦的话,哀家是没什么意见。”
重姝谢了恩又娇嗔一句“母后最好了”之后就像白蝴蝶一般飘走了,大概是叫人挪窝去了。
唉——
重晔道:“太后真的要让阿姝住过来?”
我叹气:“先帝子嗣香火不旺,阿姝还小,多照顾照顾是应该的。”
其实重姝这个样子让我想到了自己的幼妹庄宜敏,同样是十四岁,同样是这样依赖家人,就当我把对妹妹的关心都转到重姝身上好了,说不定将来重姝的存在还能产生一点别样的作用。
哀家真是太机智了!
重晔道:“阿姝这声‘母后’倒叫得顺口。”
我好想说一句“可我听着不顺口啊,不觉得把我叫老了吗”,嘴上还是尴尬道:“大概阿姝很希望有个母亲吧。”
门外重寅的哭声又响了起来,李长德进来道:“太后,小皇子又哭了,大概是要找您呢。”
我推辞:“哀家这个样子怎么抱他?”眼神正好又扫到重晔,我诺诺道,“算了,把他抱进来放在床上,看着也好。”
奶妈就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重寅抱来放在我床上,我忧伤地瞅着他把鼻涕和眼泪蹭在我被子上后看着我,然后止了哭。
都怪李长德那个乌鸦嘴,说重寅跟我有缘。
重晔惊奇道:“看来阿寅已经对你很熟悉了。”
我打着哈哈应下,一只手按住重寅不让他爬上来。
我哪里不晓得为什么重寅会到我身边来,当初重寅他母妃晋封完就殉葬了,萧湛提议让我抚养,就是想给我留条后路,他很清楚来日庄家必败,到时候我要是难逃一死的话,说不定还能依靠小皇子的养母身份苟且偷生一下。
就算再学艺不精,萧湛这点小心思我还是能明白的。
虽然他从未跟我明说。
我拍着重寅的背哄他睡觉,顺带轻声规劝重晔:“其实哀家有很多人照顾,皇上不必每日都来,还在先帝丧期内,哀家现在连后宫的晨昏定省都免了,朝事要紧,皇上就不必一日几次地往慈安宫来了。”
重晔看我一眼道:“太后这是在下逐客令吗?”
我慌忙解释说不是。
重晔就道:“太后怎么下旨规划后宫是太后的事,朕作为天下表率,日日来向太后请安乃是分内之事,‘百善孝为先’这句话想必太后早就听过吧?”
罢了,你爱来就来吧,我又不会少块肉,反正腿酸的人是你。
重晔走了两个时辰后,屋外传来丁零当啷的声音,我就知道肯定是重姝搬来了,我干脆不睡了,熬夜大半,第二日日到中午才悠悠转醒。我顶着头上包得跟西域人一样的纱布去院子里晒太阳去霉气,躺了好些日子感觉人都要发霉了一样。
刚往一棵梧桐树下一站,还没来得及对人生感慨一二,重姝已经一蹦一跳地摘了花进来了,后面跟着重欢。
我面色一僵,正对上重欢朝我的笑脸。
重姝蹦到我面前道:“母后,你终于起来啦,上午我看你还睡着,就没叫你,自己去外面玩儿了,正好遇着长姐了,长姐说要来看看你,我就带她来了。”
重欢眼神略怪异地看着重姝道:“庄太后才比你大六岁,你这声‘母后’倒也好意思叫得出口。”
我私以为,也就你这个比哀家大几个月的荣昌长公主不好意思叫出口而已。
不过这也侧面证明了哀家真的只是来装太后的,因为这儿的皇子公主不是有娘的就是没把哀家放在眼里的,萍水相逢肯低头叫一声“太后”已经是他们从小教养好了,尤其是重晔,教养真是一等一的好。
我猜大概这次重欢来慈安宫是有话要跟我说,于是我支走了重姝。
我再屏退左右,留下我和重欢两个人。
我先开口:“其实长公主不必记挂哀家的身体,一切有太医照顾。”
重欢诧异地看着我:“太后屏退左右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