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心肝李长德不动声色地扯了扯我的衣袖,朝重晔的方向努了努嘴,我愣了一会儿,灵光一闪,顷刻间明白了李长德的意思。
我轻咳两声润润嗓,随即开口:“这件事是摄政王的私事,哀家不好全权做主,一切看摄政王的意思。”
萧湛的脾气我太清楚了,如果我刚刚说的是“好,一切哀家承包了”。
那么可能今晚他就抱着美人洞房了。
在今晚就难过和以后才难过之间,我选择以后再难过。
我爹他让我进宫的时候没跟我说过到底让我干吗,是让我在朝堂上同意附和他的观点还是怎么着一直没个准信,好像唯一明说的事情就是让我在朝堂上的帘子后面坐着镇场子,可是镇了场子接下去要干吗呢?
静了一会儿,庄相又道:“那么臣再斗胆提议,为霍将军选贤内助的事情,不如由太后亲自来挑选,成就一段佳话?”
我一怔,合着是在这里等我呢。
我爹那是司马昭之心,庄宜珺已知。
给大将军选妻这件事就跟给猪八戒挑媳妇一样困难,首先要揽下这件事就需要一定的勇气,哀家私以为自己是勇气不足的。
其次,我又不认识这个向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霍云琰,凭什么要帮他选老婆?万一选了一个他不要怎么办?万一选了一个不合适怎么办?
这哪还算是选贤内助,明明是去制造家庭矛盾的。
最后,这就是我爹的阴谋,虽然“阴谋”两个字可能夸张了点,但无疑是一个伏笔。
如果我爹授意我选一个他内定的女子做霍云琰的妻子的话,那么他的想法就是策反霍云琰站到他那一边去,和萧湛反目一下,顺带把兵权也分掉一点。这样的话,萧湛就没法跟他比,待将来时机成熟之后,除掉萧湛就是分分钟的事。
是个好想法,但是真的不一定行得通。
于是哀家坐在帘子后面笃定道:“现在霍将军还没有回朝,等他回朝之后再讨论此事也不急,现在为之过早了,况且霍将军多大的人了,这种事儿要是还要哀家做主,那他当真是太无能了。”
我曾经想过一个问题,要是有一天我爹跟我明说要我跟他里应外合助他夺位的话,我到底是答应还是拒绝。虽然我觉得我的结局应该是一样的,但结局是结局,史书会怎么写又是另一回事。
我这个人比较肤浅且好面子,尤其在意这些事,比如旁人的看法,比如史书的写法。
将来重家的子子孙孙看到史书记载,是记住了一个吃里爬外为虎作伥还是深明大义大义灭亲的先祖,那我选后者。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不作死就不会死,我生在庄家那是我没法改变的事,但是嫁出去的太后泼出去的水,我将来要干吗,左右又不在我爹眼皮子底下待着。
你管哀家干吗啊!
重晔适时出来打圆场:“庄相的话在理,太后的话也一样在理,这件事情也不急在一时,来日等霍爱卿回朝了,我们再好好地讨论这件事情。”
今天朝堂上不仅仅是对霍云琰要不要娶老婆这件事起了口舌之争,还有比如西南的难民、东北的旱灾、快垮的堤坝等全大齐的事情。庄相对萧湛的想法总是持反对意见,萧湛说张三比较适合管,我爹偏说李四比较有经验,久久都定不下合适的人选。
我粗略地思考了一下,我爹一定是想派自己的人去,萧湛也是这样想的。
争吵之下,哀家有点头疼,刚想说“不如你们一人一半好了”。重晔就说道:“统共加起来也不过几件事,庄爱卿和摄政王想为国效力的心意朕已经知道了,不如交给尚书省新上任的卫勉卫爱卿来分配吧,两位爱卿有心了。”
我知道了,卫勉是重晔的人。
我爹他不依:“皇上,这些事情臣可以一力完成,为何还要劳驾尚书省?难道不会更繁复复杂吗?”
这会儿该轮到哀家说话了。
“哀家以为,皇上现在正是在学着如何亲政的时候,只要皇上下的旨没有纰漏,各位大臣还是依着皇上的意思去做,更何况摄政王也没有意见,皇上缺的是锻炼不是吗?”
大概是哀家这番话太合情合理,所以各大臣窃窃私语,大部分都同意了。说了半天,没有反对的声音,但是估计都有另一种想法了。
下了朝,我在偏殿接见我爹他老人家,接受他的质问。
他同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宜珺,你是怎么回事?且不说你今日同我作对的事情,你为什么要责打大珠?”
我皱眉回答他:“爹,你觉得是为什么?她都快爬到我头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你私生女呢。现在安平公主住到慈安宫来了你不是不知道,要是让她看到大珠是这样的态度对我,你觉得她不会跟皇上告状?皇上知道了就不会怀疑?”
我顿了一下,继续道:“大珠是什么身份我一清二楚,但是这样会仗势欺人的奴婢,恕女儿脾气不好,不能忍受。”
我爹亦皱眉:“这一点是我疏忽了,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情况,但是今天在朝堂上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说什么你都要反对?”
我道:“您是要我事事同意句句附和,然后让全大齐的人都知道我们父女俩狼狈为奸吗?”
从小我爹就一直给我灌输要服从他的思想,并且旁敲侧击地传输了很多要谋反的思想,比如批判时事、批判法则等,只可惜我这个人就是蜡烛不点不亮,越让我接受什么我就越排斥什么,更别说是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了。
我爹不悦道:“纵使你说得有道理,可是我还是要提醒你,日后该怎么做,你心里有数,还有萧湛,你也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不要逼为父。”
心里有数?有什么数?
我早就认定庄家不会有胜算,所以我选择了萧湛。
我前脚刚回宫,后脚萧湛就来慈安宫求见了。
说实话,我还是有点意外的。
自我决定站队之后,我就想过,如果我能助重晔除掉我爹这颗毒瘤,那我就要求个恩典,无论是太后下嫁也好,还是我诈死也好,我就跟萧湛走了。我从未有一刻像刚刚在朝堂上那样惊慌,我怕他哪天就左拥右抱美人不缺,可那些美人都不是我,我对他的旧情被点燃,正燃烧得火旺着,无法自拔,跟涅槃一样。
他坐在下座神情淡然地抿着茶水。
我忍住心中旺盛的欲望平静地问他:“摄政王来所为何事?”
他放下茶杯,抬眼看了看我,道:“今日你这样忤逆你爹,你就不怕他找你麻烦?”
其实我知道我爹一直没跟我明说他已经差不多放弃我了,不光是因为我不成器,还因为我的心太散,散到没多少是放在庄家的。
纵观整个庄家,一共就两个女儿,宜敏太小,不能胜任垂帘听政的任务;我岁数正好,不仅勉强念过两本书,还和萧湛有过一段情,再怎么着还是有点利用价值的。他以为我进宫以后会被重晔和后宫的人排挤,然后我就会意识到庄家才是自己的港湾,再接着就痛改前非为庄家办事。
但事实是我爹他想多了,他这种做法,直接让我坚定了脱离庄家的想法。
尽管我觉得哪个爹都不能忍受自己养了二十年的女儿就是来跟自己作对的,也觉得天下哪个人都不太会理解我这种帮帝不帮亲的行为。
可我就是这种人,我就是脾气怪,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奇葩的气息,我就是这么随心所欲。
我缓缓地走下去,表情淡漠:“他能找我什么麻烦?他敢找我什么麻烦?”
手腕一疼,整个人被扯过转了个身,我吃惊地看着萧湛压过来的身体,把我逼退几步踉踉跄跄地整个人靠在了殿内的柱子上。
背好疼……
萧湛皱紧了眉头紧紧地盯着我看,声音低沉:“你这是在玩火。”
我瞅着他那氤氲的眼神,恍然间觉得,他一定也跟我一样迫切地希望在一起。
我尽量保持淡定,告诉自己不要因为一个摄政王把哀家按在柱子上就动气,要有太后该有的气度,于是有气度的哀家平静地回答:“我又没拿火柴,玩什么火?”
他又靠过来一点,我微不可察地将头微微一偏。
“所以你是决定不帮你爹了?宜珺,我已经安排将重寅交给你抚养,你只要撑过这一阵就会没事的,你为什么还要做刚刚那种立场明显的事情?”
我笑了笑:“阿湛,我不想一辈子都躲着,我想帮你……”
他似乎身体一怔。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一挡,捂在他似乎下一刻就要凑过来的嘴上,头一偏,皱眉道:“先去把你的胡楂弄干净了。”
黄昏时分,重晔例行公事来请安。
我发现他的眼神有点异样。
客客套套周旋一阵,重晔终于忍不住问我:“太后身为庄氏之女,不知道对庄相的看法是什么?”
我从容不迫地反问他:“那皇上对庄相的看法是什么?”
重晔道:“不是朕在问太后吗?”
我轻咳一声:“庄相为人,哀家不好论断。”
重晔又问:“那么太后认为摄政王此人如何?”
我重咳一声,一口气没缓过来,眼看着重晔从上到下眼神异样地打量了我一番,问道:“太后怎么了?”
我打着哈哈:“没事,呛着了。”待气息调整好,我思考了一下,莫不是我同萧湛的旧情被瞧出来了,还是这小皇帝今天脑子又坏了?
我左思右想,现在肯定还不能告诉他我已经确定站队站他那里的事实,因为更可能会被当成投诚的卧底,得不到信任就算了,回头事成了我会死得更惨,得不偿失,得不偿失。
我再次同他迂回周旋:“萧卿和庄相乃我大齐之栋梁,是肱骨之臣,一个能文一个能武,在朝堂上处理政事都有独到的见解,各有千秋。”
希望哀家这番空话能入得了小皇帝的耳。
重晔又瞄了我一眼,道:“太后果然评判公正,哪边都不得罪。”
哀家敢得罪谁啊。
说到这里,我就想起一件事,重晔那时候说他在先帝榻侧亲耳听到先帝说要我垂帘听政,我一直对这件事持怀疑态度,先帝是病糊涂了所以这么说的吗?我爹的野心显示出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再让庄家的女儿干预朝政,那不是明摆着要把重家的江山拱手他人吗?
就先帝会下这个旨意的真实可靠度我都怀疑,左不过就是我爹把持朝政控制先帝下了这个旨意。
那重晔又是从哪里听来的先帝遗命?
只可惜我和重晔不熟,连问都不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