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
“报!”
“报!”
三声战报,使得杨府正堂里的议事气氛达到了高潮。
杨振威去世后,杨昭杨毅两兄弟召集全府上下,大小将领,又请了李德良主事,共同商议如何操办丧仪之事。一番讨论后,最终大家一致决定,丧仪暂缓,等打退了俺答部众,取回杨振威尸身后再办,数九寒天,暂时也不用担心杨将军首级存放的问题。杨昭杨毅两兄弟正在对天起誓,必在三天内取回父亲尸身,让他老人家早日入土为安,众人也正为这两兄弟感天动地的孝心赞叹不已,再加上李德良一番慷慨激昂的悼词,实实在在将仇恨的种子撒在了大家的心里,杨府正堂内升腾起一股尽忠报国的豪迈之气。
“报!”
“何事!”
“报告李将军,花马池城外,虏贼集兵三万,分别在东南城门口摆阵五千,北城门下摆阵两万,有同时进攻之势,现北城门楼下虏贼俺答,以归还杨老将军尸身为由,开始叫阵要我们打开城门。”
“众将,说曹操曹操就到!不等我们主动出击,俺答虏贼已经送上门来!尔等说如何!”
“战!”众将摩拳擦掌,决心一战到底。
“报告将军!我兄弟二人请命在北城楼与俺答决一死战,势必抢回父亲尸身!”
“你二人莫急,待我探查完军情后再做定夺。”
说罢,杨昭杨毅紧跟李德良与众将一同上北城楼探查军情。
“楼上的!睁开你们的眼睛看清楚!这可是杨振威老将军的尸身啊!你们打开城门,好让我们将老将军的尸身送回,让他身首一体,早日入土为安呀!”
“叔父!”
杨昭杨毅两兄弟看着父亲的尸身在城楼下的板车上,心急如焚,再次向李将军请求出战。
“其他城门情况如何?”
李德良有些不放心,他觉得这是俺答排演的一出声东击西的戏码。从战局看,打僵持战必定取胜,数九寒天,这帮蒙古达子再扛冻,也经不住花马池夜晚凛冽的西北风,再加上俺答的这支土默特部战士,本不是宁夏镇北部蒙古鞑靼的部众,而是青海一片蒙古鞑靼派往这里的王子亲兵,因此他们的粮草绝对配备不充足。俺答应该是看到花马池孤悬寡援,乘春节刚过,各城堡守备松懈,所以突然进攻,以求速战速决后,带着粮草离开,绝非为攻入中原而来,所以僵持数天,他们绝对耗尽粮草而去。但是杨将军尸身就在楼下,不应战取回,必定受尽侮辱,大明将士颜面扫地,守城将士也将士气大减,尤其是杨昭杨毅两兄弟,再像月娘一样忍不住跳下城楼去,又弄个措手不及,他二人再有个三长两短,不仅损兵折将,还不利于长期戍边,朝廷责问起来,也无法交代。可见,僵持战是绝对行不通了。
“杨昭杨毅二将听令!命你二人为先锋,领兵两千夺回杨老将军尸身。”
“末将遵命!”杨氏两兄弟一得令,头也不回的准备下城楼应战。
“且慢!”李德良还是有些不放心,“你二人切忌感情用事,我怀疑俺答想要声东击西,引你二人出城,拖住你们,然后在调动部众向南城门进攻。现在不知道俺答知不知道守城的李晓不在城内,不知道则罢,知道了必定如我所说,是个圈套。应战后,你二人相互制约,且战且退,切勿恋战,只要抢到杨老将军尸身即退回城内,万不可意气用事,想要与那俺答报仇雪恨!切记切记!”
“是,末将遵命!”
李德良不知道刚才的一番推理,报仇心切的两兄弟是否听了进去,但是眼下各城门军情紧急,他也来不及多想。
“众将听令,无论虏贼如何叫骂,一律不准出城应战,虏贼若攻城,放近后弓箭射之,虏贼若向某城门移动,一律不得私自调兵救援,一切听从本将指挥。各自到位去吧。”
“遵命!将军,那南城门怎么办?那是李晓将军的守备处,他去镇城还没有回来。”
“本将暂代李晓守卫南门!”
“是!”
在李德良的安排下,花马池守卫战正式开战,只是眼下主战场应该在北城门,可大将李德良却去守卫了南门,众将士都觉得父代子职无可厚非,可是主将不在主战场,似乎有些欠妥当,如果是杨老将军定是不会这样,他老人家一直是在最前线打头阵,戍边这么多年,从未舍弃主战场去守备虏贼佯攻的位置,也许是他一直是副将的原因,到底是少了主将的威武霸气。
“虏贼俺答!还我父亲尸身来!否则要你的狗头!”
俺答定睛细看,来者是杨振威的长子杨昭,他坐下枣红色高头大马,手提一柄白缨长枪,单枪匹马出城应战,面对他带领的两万土默特部勇士没有丝毫怯意,英武的样子着实像极了他的父亲杨振威。俺答心里很高兴,自己带着三万部众大败蒙古左翼叛贼兀良哈后,就被蒙古大汗博迪汗留在了漠北草原,远离了在青海一带发展壮大的土默特部,博迪汗一会对他拉拢一会又把他边缘化,不温不火,不亲不远的就这么凉着自己,连过冬粮草都借口物资匮乏折了三成,他想反抗,可是以他目前的势力,有心无力,只能笑脸相迎忍耐着,想想实在窝囊,这次借着打猎练兵出了王庭,顺道突袭花马池城,竟能遇上赫赫有名戍边的杨振威,不仅与他痛痛快快打了一仗,还取了他的首级,现在又能跟他的儿女们痛快一战,可真是大快人心!
“哈哈哈!果然虎父无犬子!杨老将军的武艺超群尚且是我的手下败将,你是他家的毛头小子,又怎能打得过我?不过你敢单枪匹马迎战,单论胆量,有资格与我一战。”
俺答把玩着马鞭的穗子,漂了一眼故作轻蔑的说道,其实他的内心早已蠢蠢欲动,恨不得直接冲上去与这位杨少将大战三百回合。
“俺答我儿!我是毛头小子,那你是什么,年龄不大口气不小,你们蒙古达子都是靠嘴打仗的吗?还有资格与你一战?若不是尔等小人以家父的尸身相要挟,本将都不屑出城与你等奸险小人对阵,就在这城楼之上,只一箭便要你性命!”
“哎呀呀!果然明人就爱吹牛说大话,昨日跳下城楼伤我猛将鲁耶吉的女子何在?你父首级城下挂,你尚且没有一箭射死鲁耶吉,派个女流之辈拼死刺杀,如今你可在这里大放狂词,还有没有羞臊!”
“匹夫!休要胡说八道!哪来的女流之辈!”杨昭不想让虏贼知道妹妹的事情,以免节外生枝,朝廷责问,再有一个女子,若是被人知道又是跳城楼,又是砍人杀人的,定是败坏名声,家风扫地。
“哈哈哈!果然虚伪!你们月娘月娘叫着,莫非谁家儿郎还叫娘不成?哈哈哈!”俺答有些心虚,他其实并不确定那日与他对峙的人到底是男是女,只是明军叫“月娘”,加上那人纤细的身材,他才觉得应该是个女战士,可现在杨昭说不是,俺答也糊涂了。
“蠢笨达子!果然没有文化!我们叫的是毅扬,你们是耳朵塞着驴毛听话拐弯吗?竟然能听成月娘,可笑可笑啊!听不懂中原话,就乖乖滚回草原去,少来这里丢人现眼!莫不是你虏贼被我中原将士打怕了,故意传言我明军大将是女人,好以此壮胆?”
“哈哈,我土默特勇士不论男女,只要勇猛,都值得敬重!哪像你们明人,喝着母亲的**,却贬低女人的地位,比我蒙古草原的狼仔子都不如!”
“废话少说!本将此次单枪匹马而来,只为私仇不为国恨,我这个做儿子的就想要回我父亲的尸身,你就说怎么才能归还。”
“你为私仇,我为私利!只要你们准备十万石粮草与我,立刻送还!”
“痴心妄想!十万石粮草送与你,岂不是让花马池老百姓饿死吗?让你等吃饱喝足再来犯我城池!休想!”
“那还谈个屁呀!”
俺答听来听去,杨昭这小子就是在这里跟他打口水战,兜圈子,又想他一个人怎么就能出城迎战,定有蹊跷,干脆开战,再看虚实,他拔出新月宝刀高举在半空大喊:“本王就让你看看什么叫草原狼!”
俺答高扬马鞭,一阵尘土飞杨的向杨昭冲了过来,杨昭则原地一动不动,等到俺答快要砍到他时,使劲儿甩了马儿一鞭子,从俺答身边擦过,直奔父亲尸身方向冲去,随后,北城门突然打开,杨毅带领五千骑骑兵飞速狂奔,喷涌而出,直冲向俺答,俺答则立即勒住缰绳,掉头往回逃,这时杨昭又突然掉转马头,堵住了俺答的退路,身后土默特士兵一时间被眼前的局势弄傻了眼、说好的报私仇呢?说好的单枪匹马呢?本以为是个人战,怎么突然变成围攻了呢?
“蠢货!射箭啊!射死他!”
俺答一看自己前有劲敌,后有追兵,退路被堵,而他的士兵又傻傻的原地不动,连忙呼喊命令。
“谁敢动!谁动我就射死你们这位土默特部二王子!”
此时杨毅已经箭在弦上,箭利弓满,距离俺答不过数十步,身后的将士们更是高举环首战刀齐吼“杀!杀!杀!”
“哼!虚张声势!杀了我,杨昭不保!”
俺答自信道。
“哈哈!鼠目寸光!鲁耶吉现在非残即死,你再死了,这三万无将的士兵还不缴械投降?”杨毅大笑道。
“俺答我儿!没有我杨昭,花马池城内还有李德良将军,杨毅、李晓等一种将士,我大明江山稳如泰山,可你这群所谓的勇士没有你这个王子,就是一群散兵游勇,不成气候,顷刻间丢盔弃甲,回到草原牧马放羊,不信你就试试!”
花马池城外的北风呼呼吹起,沙土飞扬了起来,也把这三位将军之间的言语信息迅速传递给了对方的将士,唯独不一样的是明军胸有成竹,气势磅礴,而俺答那边则气氛凝重,议论纷纷,明显军心不稳。
“俺答!这回咱们接着谈!我放你回去,你还我父亲尸身!否则,我就与家父一同要你陪葬!”
“呵呵,好一招调虎离山之计!杨老将军果然教子有方!”
俺答说着话挥了挥马鞭,示意手下将杨振威的尸身推到了杨昭和自己对峙的中间。
“杨昭!你父尸身在此,我与你相向而行,我回营,你带着他离去如何?”
杨昭看着父亲的身体,情绪有些激动,没有思考就同意了,俩人按约定准备从杨振威身边交叉离开。
突然,俺答抽出腰间皮鞭,将杨昭拦腰缠住,用力一拉,把他从马背上拉倒在地,也是杨昭因为丧父之痛降低了敏捷度,竟被此种套马伎俩绊倒。俺答趁机跳下马背,将刀尖死死的抵在了杨昭的咽喉。
“小将军,本王十六岁大败兀良哈!你以为是浪得虚名吗?就你这种伎俩,我十岁捕狼就用过了!还杀个回马枪!再练十年吧!”
杨毅一看大哥这番情景,又急又气,吼叫着:“俺答奸贼!放了我大哥!不然灭了你!”
“灭了我?凭什么?”
俺答刀抵着杨昭,把他拉起来,从背后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一只手继续用刀抵着他的咽喉。
“我来说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你们退回城中,准备五千石粮草,来换杨振威、杨昭父子!”
“休想!”
“哎呀!我说你们这帮汉人,怎么这么死心眼,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我看把杨昭手起刀落,你们还说不行!”
俺答摆出来刺死杨昭的动作,杨毅慌了手脚,连忙呼喊:“且慢!凑粮草要时间!你先放我哥哥回来,只有他有调粮大印,不放心,你可以先保留家父遗体。”
“胡闹!杨毅,你这个不孝子!你就是管粮印的人,快把父亲尸身带回,让他老人家早日入土为安!我做人质!”杨昭一看杨毅要救自己留下父亲,他绝不能答应,一边说一边给杨毅使眼色,说罢又提醒俺答:“活人比死人有价值!我父亲已经为国捐躯,你也是堂堂的蒙古右翼王子,老拿死人尸身做什么文章?不知死者为大的道理吗?还是你准备让草原传遍你俺答王子,用死人尸身换了吃食?”
“狡诈毒舌!算你伶牙俐齿!行!你父亲回去,你留下!”
俺答虽然不屑杨昭分析的那些流言蜚语,但是他敬重杨振威,更加敬畏神明,这样长时间以死人做文章,定会惹得众神发怒,正好,换个又有价值又是活着的,两全其美!
“杨毅!我带你兄弟去我营帐喝喝酒,聊聊天,你于明日此时交出五千石粮草,我就送他回去,让你们一家人团聚!”
俺答边说边退,直到与后来的士兵对接,将杨昭五花大绑的压回了自己的军队。
“大哥!粮草印分明.....”
“闭嘴!速速去请叔父筹集粮草来换我!”
杨毅不知道大哥这又是什么计谋,分明粮印归他管,可他又不承认,还让自己回去筹粮草,到底什么意思啊。出城时,大哥突然提出要单枪匹马一个人去,吓坏了杨毅,没想到他受昨日救月娘场景的启发,设计了一招调虎离山的妙计,以双方对阵人不同的地位为筹码,准备不费一兵一卒换回父亲的尸身,大哥此计一出,众将士无不感叹好一个妙计,谁料好好的一计调虎离山,被俺答贼顷刻间变成了羊入虎口的窘境,倒是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个俺答果然不好对付!
俺答这边,调回了佯攻其他城门的士兵,带着杨昭退回到河东墙,继续安营扎寨,等待第二天用杨昭换粮草。此一战他们失去了杨振威,换来了杨昭,从攻进花马池城变成了抓人质换粮草,俺答为自己的退让气愤不已,也为这三万勇士没有一员像鲁耶吉一般可靠的大将而懊恼。他吩咐手下看管好杨昭,自己则气汹汹的去看鲁耶吉伤势情况。
“鲁耶吉!鲁耶吉!气死我了!你倒是偷懒睡好了!”
等俺答进帐一看,鲁耶吉根本不像他想象的一样躺在床上养伤,而是端坐着认真看着军事地图。
“鲁耶吉!你好了呀!本王就知道你闲不住!”
看到手下大将如此不辞辛劳,俺答的坏心情一下拨云见日,开朗了起来。
“俺答!你不奇怪吗?就像你说的,宁夏镇城因为庆王私心不来救援,可这又过了一日,固原镇、定边营为什么也不来增援?难道这个庆王有这么大势力?能管制这么多镇城、千户所?我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
鲁耶吉被月娘砍瞎一只眼,一条胳膊,独臂独眼一丝不苟的研究着桌案上的作战图。
“我的兄弟,你还是先养好伤吧。即使有什么阴谋,也轮不到你个伤员来操心!要不还要我干什么!”
俺答推着鲁耶吉去躺下休息,鲁耶吉拗不过他,便满脸狐疑的顺势躺下,躺到的一瞬间,断臂不小心被碰到,疼得他龇牙咧嘴。
“俺答,花马池虽然孤悬寡援,但是毕竟是宁夏卫东路后卫所在,我们已经连攻两日,竟然没有一个援兵,容我们在这河东墙下安营扎寨,定有蹊跷!”
“是啊,定边营不归宁夏卫管,不到也不奇怪,镇城有庆王阴谋,不来也在情理,可这固原镇驻扎的三边总制杨一清,听说也是个铁腕人物,怎么也不见来呢?”
“你说,会不会咱们在这小搞花马池,大汗在哪里大搞明军,致使他们无暇顾及这里呢?毕竟入主中原最快的地方不是这里,而是大同啊。”
“话虽如此,可是咱们出来的时候也没有听说大汗要打大同呀?攻打大同,没个十万铁骑怕是不行,可我土默特部三万骑在这河东墙扎营,他又从哪调集十万大军呢?”
俺答虽然言语上在否定鲁耶吉的猜测,可是他的内心也开始疑惑,确实,不见增援虽是好事,可是也让他心里不踏实,如果大汗举兵攻打大同,掠夺中原,当初他借口带兵出王庭,大汗也没有阻止他,如果被鲁耶吉言中,此时蒙古与明军正在大战,那就是大汗别有用心,分明大战,他却借口调兵出来,岂不是让蒙古各部以为他故意不参战。当年大汗想要剿灭右翼土默特部的风波会不会再起?若是如此,他应当立即赶回青海帮助哥哥,而不是在这花马池与杨家兄弟周旋。
“俺答!你是不是跟我想得一样?”鲁耶吉打断了俺答的思路,问道:“还有昨日射向追杀我的人的那支箭,那分明是要杀你啊,我们部落里出了内鬼!查不查,怎么查?你怎么想?”
俺答站起身,走了几步,回头看着鲁耶吉说道:“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