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月娘?”
“月娘,你睁开眼看看,我是大哥啊。”
“月娘?我是二哥,你睁开眼看看。”
在两个哥哥轻声的呼唤下,月娘慢慢睁开了眼睛,只是她的眼里没有一点光芒,就像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夜空一样漆黑。
“月娘?你醒啦?你吓死我们了!”
“月娘?大哥你快看,月娘睁开眼但是好像听不见我们说话啊。大哥!月娘,月娘真的成了活死人吗?”杨毅边说边泪崩,泣不成声。
“月娘!我是大哥!你答应一声啊!”杨昭再次试图将月娘彻底唤醒,“月娘!月娘!我的妹妹啊!我可怜的妹妹啊!”
“月娘!”
杨昭杨毅两个人趴在月娘的床边,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痛苦,像两个无助的孩子一样,放声痛哭。
“许大夫啊,真就这样,没有办法了吗?”李将军实在不忍看到这样的悲惨场景,颤抖着声音,祈求般的期望一句肯定的答复。
这原本是多么幸福的一家人,父亲被砍了头,女儿成了活死人,两个儿子痛不欲生,谁还能记得他们幸福的样子,父亲带着兄妹三人贴春联,包饺子,一起守岁,三个孩子跪在父亲面前磕头拜年要压岁钱,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在院子里晨练,又或者父亲斥责翻墙跑出去玩的妹妹,两个哥哥一边说好话一边笑话妹妹又挨揍,再或者深夜里,父亲挨个屋子检查他的孩子们是否安眠,谁做了美梦笑出声他跟着笑,谁做了噩梦喊出声他就连忙进屋安慰,这种种美好的瞬间彻底不复存在,从此以后,死去的人将永远成为活人的痛苦,从此以后,这三个毛孩子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甚至还有一个可能永远无法走出梦魇,永远睁着眼睛沉睡,怎么不让人痛苦,怎能不让人心疼?
李德良走到床边,将两兄弟的头埋进了自己的怀里,温暖的大手反复揉搓着他们的脑袋。
“将军,你们无需如此悲伤。你们认真看”,许大夫指着月娘的眼睛说道。
这时,三人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两兄弟突然止住哭泣,三人连忙认真看了月娘的脸,这才发现,她的眼角流下了泪水,已经灌到了耳朵。
“月娘能听见我们喊他?”李将军激动的站起身,握住许大夫的肩膀等待着答案。
“是的。月娘很有毅力,她已经醒了,但是疾病可治,心病难医,她这是不愿意醒来,不愿意面对你们,更不愿意面对她自己。”许大夫唉叹道,“我再给她配几副安眠养神的药,喂她按时吃下,心病,哎,那就交给时间吧。你们要多给她讲快乐的事情,回忆美好的事情,让她燃起对生活的希望,月娘是失去活着的意义了。”
说罢,许大夫转身去写药方,留下这三个人不知道是喜是悲的看着月娘。
杨毅为她拭去了耳窝的眼泪,“月娘,父亲已走,你还有我们啊,大哥二哥,李将军和李晓,凝儿,静儿,我们都会永远陪着你。你看看我们,二哥求你了。”
“毅儿,我们不要勉强月娘了,让她先静一静。我们都出去吧。凝儿已经过来了,让她和静儿陪着她吧,说不定女儿家在一起,月娘会开口呢?我们去帮温伯安排杨老将军的丧事吧。”
李德良劝了两兄弟先到正堂去,示意那两个在床尾已经哭得稀里哗啦得姑娘好好陪伴月娘后,三人便离开了。
“静儿,你去端安神药,我先陪着月娘”
说话的是李将军的小女儿,月娘最要好的朋友李凝露。她皮肤不白但也不黑,在西北风沙的吹拂下有一点红脸蛋儿,但是红得刚刚好,让她整张不很精致的脸,独生了一种朝气,一双丹凤眼很显俏皮可爱,不很挺直的鼻梁下长着一张朱红色的嘴巴,自然上翘的嘴角自带笑颜,可是这张温暖的脸,已经被泪水冲刷出了两道白白的泪痕。
“小月月,我知道你醒着。你就是不想说话而已。不说就不说吧,心里难过就不说了,我先给你把脸洗洗,再把头发扎好,要不然这么丑的样子,怎能配得上你绝世女将军的美貌呢?”
说着李凝露便开始给月娘擦洗,干的血迹很难擦掉,她就一遍遍反复擦洗,一边擦一边唠叨,“你说你,是不是脑子缺根筋?从那么高的北城楼跳下去,不死也残废了,现在还能健全的躺在这儿,这是老天保佑。我说小月月,你成天叽叽喳喳吵得我耳朵疼,这会怎么这么安静?莫不是觉得自己太鲁莽,臊的不好意思跟我吵了?也对,怎么能不臊得慌,大人谁能干出这种事情,你就是个长不大的傻妞,你说,你说你是不是吧。”
李凝露越说越起劲儿越说越哽咽,她怎么也想不到活蹦乱跳,古灵精怪的月娘成了现在这副麻木的样子,仿佛她不在这个世界里,在这个世界睁着眼却在另一个世界活着。
“凝露小姐,这是安神药,你给小姐喂吧,我去换盆干净的热水,你看,这水都,都被血染红了。”
“给你说过多少次了,叫我凝儿姐姐就可以了,大家都爱叫我乳名,我又长你一岁,就叫凝儿姐姐。叫凝露小姐就生分了。月娘也是这么说的。”
“是,凝儿小姐。我是个下人,叫姐姐会被我爹骂得,凝儿小姐也很亲切。”
“好吧,无论什么叫法,心在一起,称呼只是个代号罢了。”
“是。静儿明白了。我现在去换水。”
“好的,去吧。”
李凝露记得很清楚,月娘曾经给她说过,静儿不是下人,是月娘心中的小妹妹,既然她俩是闺蜜,静儿又是月娘的妹妹,那她和静儿自然也该姐妹相称,月娘一定会高兴的。
“月娘,来,吃药了。有病就得吃药,吃药就得认真,这可是你在我得了风寒时候喂我吃药的口号,我那么配合你整整喝了十副许大夫配出来的苦药,现在该你配合我了,乖,要不然你的小露露可是要弹你脑门啦!”
月娘还是睁着眼一动不动,无论她的好闺蜜换各种姿势将汤药勺子放在她嘴边,无论她是哄骗、激将,还连哭带喊的骂她,月娘就是不肯张开嘴配合喝药,气得李凝露一着急,不小心把一勺汤药灌在了月娘的脖子里。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月娘,我的小月月,我的月娘娘,求求你喝药吧,喝了药闭上眼睛睡一觉,你才能休息充分,伤口早日愈合,才能再下地走路,连蹦带跳的翻墙揭瓦啊!”
李凝露抑制不住又辈又气的心情,一边忙用自己的贴身手帕给月娘擦拭脖子里的汤药,一边似骂实求的埋冤着月娘。
“凝儿小姐,水来了。”
“放在这儿吧,你看看月娘一点也不配合,不吃药这么好啊。”
“凝儿小组,让我来吧,我给小姐擦干净,你喝杯茶,休息一会吧,也忙了这么半天了。”
“我不累!我想伺候她,月娘这个样子,我还能干什么呢?只能伺候伺候她,跟她说说话,陪着她呀。”
李凝露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无奈与心疼交织在一起,她感到窝心的无助与痛苦,却束手无策。
说着话,静儿便坐在了床边,从荷包里掏出来几片烘干的花瓣扔在了水里,等花瓣浸泡一会,她开始为月娘再次清理血迹。
“小姐,你爱闻这玫瑰花的味道,我特别晒干了好多去年夏天你和老爷一起种的玫瑰花花瓣。你试试看,香不香?老爷知道你爱这味道,特别给我找了书,找了香料商人教会我如何制作,老爷对你的疼爱那真是无微不至,宠溺有加啊。”
月娘听到这里,想起曾经父亲对自己种种的疼爱,心酸如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眼泪一股一股的夺眶而出。
“呀!静儿!这种时候,你怎么能提她父亲呢?这不是专门引得她痛苦吗?不利于伤势恢复啊。”
李凝露一看静儿怎么不分情况乱说起来,惹得月娘哭泣,又惊又急的打断了静儿的话,可静儿就像没有听见她的提醒一般,继续直戳月娘的心窝子。
“老爷最疼你,好吃的都留给你,好玩的先给你玩,他一个大将军,为了拉扯你长大,学会了唱儿歌,缝缝补补,喂你吃饭,这些本来下人们能做的他都要亲自为你做,每次边墙有军情,无论多紧张多危险,都会记得给你报平安,你爱男扮女装,老爷嘴上骂着,心里却疼着,找城里最好的制衣师傅给你做合身的男装,而他自己却节衣缩食,几年不做一套新衣袍。”
静儿娓娓道来,却句句扎得月娘心口疼。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现在不吃不喝,睁着眼睛等死,对得起他老人家的养育之恩吗?哦,也对,你天生就爱气老爷,你出生夫人就走了,生下来体弱多病,费多大劲养活了,现在长大成人,又开始自毁身体,你真是老爷的现世报!你不要喝药吧,不要吃饭吧,没事,你死了,大少爷二少爷必定伤心欲绝,以他们的性格定要出城和那帮野人死战到底,最后都死了,杨门无后了,一了百了。”
李凝露万万没有想到,平时娴静的静儿会如此唇枪舌剑的骂人,这些话无疑会将月娘剥皮抽筋一般重创,杨夫人的离世更是月娘的心结,她总说自己不祥,克死了母亲,谁也不敢提这茬,静儿当真是被吓傻了吗?还是本来就如此毒舌?李凝露实在想不通,只能一眼不眨的看着月娘的反应。
在静儿的责骂下,月娘两眼瞪得圆圆的,泪水如洪水,慢慢地她抑制不住哭泣的声音,身体可开始颤抖。
“静儿!别说了!你再说下去,月娘这样哭,伤口会崩开的!”
李凝露急了,上前要拉静儿离开。静儿使劲甩开她的手,继续稳坐在床边,依旧给月娘擦洗。
“哭得这么厉害?有什么用?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翻墙逃跑,跳城楼杀虏贼很厉害吗?有本事跳起来反驳我啊?你没有本事,你只会在这装死,你真有本事应该马上养好身体,再从城楼跳下去!杀光那些砍了老爷头颅,挂在半空中炫耀的蒙古达子!”
话说到这里,李凝露终于明白,静儿这不是骂,这是在鼓励,虽然她和月娘是闺蜜,但是跟月娘朝夕相处,比亲姐妹还亲的毫无疑问是静儿,她更了解月娘,更知道什么样的目标才能使月娘有勇气活下去。月娘从小活着的目的就是陪伴父亲,她常说要终身不嫁,在家里陪着父亲,替代母亲照顾他老人家直至生命的尽头,现在她的父亲这样突然离世,生活环境单纯的她,肯定失去了活着的目标,失去父亲,等于失去性命,此刻月娘最需要的不是医治伤口,而是一个目标,一个拼命活着的目标,“杀贼报仇”,无疑是最适合月娘的。
月娘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握紧的拳头里,手心被指甲深深陷入,血从指缝中不断渗出,她的整个身体抽动,包好的伤口裂开,血慢慢渗过绷带,静儿看着这一切很平静转头看着李凝露。
“凝儿小姐,我去请许大夫他们过来,你看着我家小姐。”
“好的,你快去吧。”
李凝露凑近月娘,看着她这样折磨自己,心痛不已。
“小月月,我的好姐妹,心病还需心药医,静儿说话直,但是在理啊。你不要气她,你得听她的,快快好起来,把你一身的武艺都对付在蒙古达子身上,为杨伯父报仇雪恨。”
“月娘!这是怎么了?”
杨昭一听月娘伤口裂了,直冲了进来查探情况。
“凝儿,这是怎么了!月娘好好的躺着,伤口怎么会裂了?这手里又哪来的血?”
“那个,我,怎么说呢。”
李凝露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难道说是静儿气得吗?可是静儿分明是好心在劝月娘振作呢。
“我气得。”
静儿引着许大夫进屋,不紧不慢的说道,“我把小姐骂了,她这个样子,不配做骠骑将军杨振威的女儿”
“你疯啦!她现在需要静养!你还敢骂她!你是想她早死吗!”
静儿并未反驳杨昭,只是默默配合着许大夫换药。
此时屋子里安静得死气沉沉,为月娘绑绷带的声音格外清晰,只听剪刀、水盆、装药的瓶瓶罐罐时不时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大家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句话也不说,都静静看着许大夫和静儿的默契配合,不一会儿,月娘的伤口再次被包扎好。
“喂药吧。”
正当大家被沉闷的气息快要吞没时,月娘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是,小姐。我已经把药温好了,我来喂你。”
静儿娴熟的端起药碗开始一勺一勺的喂月娘吃药,月娘配合着一口一口将汤药喝了个干净,之后闭上眼不再说话。
“各位,请回吧。我家小姐想要休息了。”
静儿为月娘盖好被子,拉下床帐,转身向大家行李,送他们离开了月娘的闺房,她自己则留在房内继续伺候。
“这是怎么回事?月娘突然就说话了?还这么配合吃药?”
杨昭奇怪的问着,而许大夫、李凝露则相视一笑,参透了其中的奥妙。
“昭哥哥,只能说,天下懂月娘者,非静儿是也。”
李凝露说罢便笑呵呵向正堂走去,去看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只留下杨昭和许大夫两个人。
“小将军,月娘应该无大碍了,只是还需要静养,调理身体,最近不能再有什么事去刺激她了。刚才静儿应该是激将了月娘,反而让月娘认清了自己活着的目的,有了目标,月娘性命无忧矣。”
杨昭似懂非懂的向许大夫行了李,送各位大夫离开了杨府,虽然他没有彻底明白怎么回事,但是只要月娘没事,他就可以放手备战,毕竟城外的俺答等人还虎视眈眈,家中父亲尸身未回,李晓去庆王府也没有音讯,等等诸多事情还等着他这个杨府长子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