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仍在继续,殿内一片亮堂。明昕换上一身色彩亮丽了些的淡水红色宫装,安安静静地坐在内殿稍偏些的位子上,脸上冷冷的,丝毫不像是刚被赐婚的人。
各家闺秀的才艺演到尽头,每人都或多或少得了些赏赐,只是今晚的风头怕是早就被明昕占尽了。院里稀稀疏疏地响起谈论这门婚事的声音,有赞成的,有取笑的,也有不褒不贬的。我身为一个外人,听着心头都不舒服。
最后一个才女退下场,晚宴也告一段落。院内热闹起来,家眷们谈天说地,夫人也同身旁的人聊了起来。我起身告辞,夫人微微点头示意,我接着小步退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宴会下一事项也是最重要的一个事项,便是皇上在殿后的宗祠中祭拜神明,祈求来年国泰明安,并与臣子共用祭神肉。
这事与我无甚关系,我便安分地坐在自己位子上,听着内殿的人动了身,推开里门的声音,似有沉香的烟气溢到了院子里。
院里的众人不再言语,静静地等在位子上。我环视一周,找到了远处换了常服的姮佩,不像周遭人的拘谨,她倒是分外自然地吃起了糕点。
皇上祭拜了许久,就在我几乎就要睡过去的时候,内殿终于有了动静,接着便有奴才向院里喊到:“呈神祭肉。”于是一列列碗盘被宫女端着自殿外送了进来。
碗盘中的祭肉有大有小,首一位的便是由皇上享用的最大的一块,接着是各妃嫔、皇子、公主的份,然后是大臣,最后才轮到我们这些坐在院里的人。
我被分到的祭神肉自是最少的,但我也不在意,只因这肉的味道实在是不敢恭维,我不禁想,神明当真会喜欢这种食物么?
祭神仪式结束后,宴会变得愈发无聊,夜色渐深,殿中的人们还似兴致勃勃地聊着,我已把盘中的花生米一粒粒数完,却还不见皇上有散席的意图。
实在是分外无聊,我开始犯困了,两双眼睛的眼皮已经粘连在了一起,只能勉强用手撑着脑袋,让旁人不至于过于明显地发现我在睡觉。
“起来了。”我突然被惊醒,手一下子没撑住,脑袋就差点磕上了桌子。我迷迷糊糊地抬头,就看见了无衣。
“回府了。”无衣说。我起身,还有些懵懵懂懂地跟着他走了。
走出亮堂的宫殿,四周暗了许多,只有红红的蜡烛在宫墙脚下照出一小片光亮处,无尽的蜡烛顺着宫墙一路延伸,像极了一条大红的丝带。
走了一段距离,我突然发现十一不见了,可是回头想想他好似并未与我们一同出来,我忙问无衣:“十一王爷呢?他不与我们一同回府吗?”无衣答:“他与明昕有事要谈。”
我这才想起来他们两个马上就将是夫妻了,我又问:“明昕郡主日后住进了王府,那需不需要我搬离?”“不用。”无衣淡淡答。
我此时瞌睡已醒了大半,也轻易地分辨出了无衣此时语气不甚愉快。我壮起胆子问他:“王爷不希望明昕郡主嫁给十一王爷么?”
无衣停下来,回身看着我。“你可知本王回京是为何?”他问,目光紧紧地盯着我。无衣与我对话是鲜少用“本王”这个称谓,我忽然觉得事态有些不对。
“这本是皇后对我发的难,我有何脸面要十一为我承担?”
我愣住,终于意识到他为何生气了,这个曾经统领六军、威震四方的将军,如今却只能站在他手足兄弟的后面,祸事都由别人为他承担,他却只能像个懦夫一般,接受这伸手即来的结果,或许与被皇上远抛边疆比起来,这种无能为力的生活,对他来说才更为耻辱。
无衣转身要走,我拉住他的衣袖,一时间却想不出可以宽慰他的话语。停顿良久,我开口:“可是既然十一王爷已为王爷你做了这些,王爷又有何种理由不更努力夺位呢?南夭会帮王爷的。”
我看着他,尽力表现出忠诚的样子。无衣脸上表现得无波无澜的,反手却牵过我的手,拉着我说:“走吧。”
“好。”我大声应道,开心地跨步甩臂跟着他走,想着用我的开心情绪能感染他。可是,突然一声物件坠地的声音,我袖里一空,脑中一紧,立刻感觉大事不妙。
我瞬时停下脚步,甩开无衣的手,慌忙蹲下身寻坠下的东西,然而无衣比我快了一步,他捡起那个墨蓝色的饰品盒,低沉问道:“这是何物?”
我心虚地慢慢起身,试图撒谎:“这是贵妃娘娘送我的发簪。”
“贵妃娘娘何时送你的?”他追问。
“就今日……”这谎话实在是太过明显了,我的语气已弱到不能再弱。
“哦,”无衣的语气变得十分危险,“贵妃娘娘送你的东西还印着东宫的标记?”我大惊,急忙辩解:“我,我不知道啊,为什么太子送个东西还要印上东宫的标记?”
无衣眯起了眼,我立马认怂:“我错了,是太子送的,方才宴会上,他遣了一个宫女送来的,我还未曾开封,这次我绝对没有撒谎。”太子怎的如此不谨慎,送他人的东西怎可以做标记呢?
无衣盯着我,似在确认真伪,我摆出万分真挚的表情,仰头看他。
“下不为例。”他松口,“日后不许接太子的东西,这个我没收了。”我连忙点头表示赞同,“不会再有下次的。”
无衣收好东西,又牵过我,“知道就好。太晚了,回府吧。”我握紧他的手,与他一同走出宫门,登上回府的马车。
回到府中,我与无衣在房门前分别,互道好梦后,他突然说:“其实那盒子上并无东宫印记。”我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竟然诈我?
无衣躲过我的目光,转身进了房,而我越想越气,最终在心里默默骂了他无数遍小人之后,也被睡意席卷着沉沉睡去了。这次我可不能轻易原谅他了,睡去前我暗下决心。
翌日醒来时,我惊奇地发现我枕边竟多了一把银色的匕首,好似还有些眼熟。我唤来寻冬,问她:“这是从何而来的?”
寻冬答:“这是四王爷昨晚放小姐枕边的,王爷说饰品无甚用处,不如匕首能防身来得实用些。”我扔下匕首,“我要这匕首有何用?”
“王爷说,这匕首他已随身带了十五年。”
我沉默了。
那我勉强就收着吧,再看在这匕首的份上,我也就勉强原谅他一次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