姮佩退出内殿,从侧边离开了,我看着她,发现她已是满头大汗。
“这姮佩公主也是不容易。”坐在旁侧的夫人忽然感慨道。我转头看她,她却转过头去拿了茶壶续水,没有要说下去的意思,我也不追问,静静地等着下一个才女入场。
可我没有料到下一个便是明昕。
依夫人所言,明昕今年亦准备了才艺。倚着郡主的身份,此类抛头露面的事情她本无需参与,奈何她心有所求,一心想让皇上赏她一桩她渴求已久的姻缘,便只能出此下策。
偏偏这桩姻缘是我分外不情愿见到的。
明昕从殿外缓缓进来,着一身淡绿色朴素花纹宫装,头上梳的发髻只插着一支色彩极浅的簪子,怀里抱着一把琴,步子轻巧地穿过小院入了内殿。
“明昕见过皇上。”明昕小心地放下怀中的琴,跪在殿内语气轻轻地开口请安。从我这看过去,只能看见她伏在大红毯子上,小小的一团。
“起来吧。”皇上说道,“赐座。”
一宫女搬来一张小小的凳子让明昕坐下,接着又有奴才搬来桌子放置她的琴。安置好一切,明昕抬头,缓缓道:“明昕献丑了。”
四下无言。明昕手指轻挑,一声短促的琴音划破小殿的寂静,接着,琴音渐渐丰富了起来,宛如初春破冰的小溪,一引而动全身,琴音便如同这小溪水,先是细细地从冰缝中缓缓流出,接着慢慢汇成一股,汇成一片,汇成整条溪流,琴音由轻缓变得嘈杂了起来,时而似冲击岩石,时而似绕过树根,时而又仿佛是坠入瀑布,琴弦剧烈铮鸣,明昕的手指已快得看不清轮廓。一时间,殿内乐音不绝,久久回荡,溢了满院。
瀑布过后,是渐缓的水声,琴音略略沉淀了下来,仿佛是平坦河床上流动的一汪溪水。平静中也掺杂着断断续续的意料之外,琴音一瞬间变得低沉,像是落入了浅浅旋涡;一瞬间又变得分外清脆,像是撞上了一块巨大岩石,碎开一地银色的水花。
琴声最终平稳下来,清幽地、缓缓地仍不停流淌,似入了海的江,虽已望不见,却如在眼前。
一曲终了,绕梁不绝。众人仍沉醉于明昕高超的琴技中,半晌都未回过神来。明昕先前说她的诗书礼乐是能与这京城里所有的大家闺秀比上一比的,如今看来怕是这京中再无第二人能比过她的琴技了。
如此精彩的琴音,皇上如何能不赏她?乐声欣赏过后,我开始暗暗担心。
“昕儿的琴技还是如此精妙,让朕次次入迷呀,赏!重重赏!”皇上大声地笑了起来,我虽未看见他的面容,但就从这语气听来,皇上已是分外高兴了。
皇上只说了赏她,却并未言明是赏些什么,亦未开口询问她想要何种赏赐,许是此次也是同先前一般赏些珠宝便过去了吧。
可是皇后的话却狠狠地砸碎了我侥幸的念头。
“皇上,明昕也到出嫁的年纪了,不如就趁此次机会赏她一桩婚事吧。”皇后的话从内殿传出,我的心瞬时悬了起来。
我不安的看向无衣,无衣也正巧看过来,眼里似也有担忧。我紧张地攥紧袖口,无衣的嘴唇忽然动了动,接着平静地转回了头。
我看见他说,无事。
皇后的言语继续从内殿传出:“皇上,你看明昕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此才艺双全的女子,当配擅武的男子才行,不如就将她许给……”
我几乎就要闯进殿内阻止这一切,夫人却伸手拉住了我,接着有人比我先行一步打断皇后娘娘的话。
竟是十一。
十一突然大步离座跪在明昕身旁,坚决的声音把我都吓了一跳:“儿臣心仪明昕已久,求父皇成全!”
十一话音落下,整个殿中一片寂静,我愣在原地,还没明白这转折是如何发生的。
良久,皇上终于开口:“十一性子冷淡,明昕性子活泼,倒是相配。昕儿你可愿意?”明昕平静伏身:“皇上做主即可,明昕听皇上的。”皇上说两人般配的话已放在了前头,明昕怎能拒绝?
“如此甚好!马上命人挑选良辰吉日,宫中又添喜事一桩!”皇上笑道。“谢皇上。”“谢父皇。”被赐婚的两人齐齐道,语气听来却不见多少喜悦。
我再次望向无衣,无衣没再看我,他的眼神跟着十一,满是忧虑。十一回到位子上,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神情,一点也不像是个刚娶得自己心仪女子的人。
十一是为了什么呢?是真的心仪明昕么?还是只是因为不想她嫁给无衣?因为明昕无权无势,无衣娶她只会拖缓他们的夺位大业?我接着便想到了自己,与明昕想比,我怕是更无权无势吧。我一时不知是该庆幸无衣不用娶明昕,还是该怨恨自己这无用的身份。
在我仍苦恼时,夫人突然像是知晓我心事一般,宽慰我道:“事情如今已成定局,姑娘你不如走一步看一步,何苦空烦恼?只是你还是太冲动了,日后再犯可不一定还会有人拉住你。”
我领过夫人的教诲,福身谢道:“谢夫人出手阻止,南夭才不至犯下大错,夫人的教导南夭领了,日后有需要南夭的,南夭必不推脱。”
夫人笑:“你倒是将贵妃娘娘那圆滑的说话本事学了个七八成。不必谢我,日后指不定我也有要麻烦你的地方。”
“若有南夭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夫人尽管吩咐便是。”
“这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接着看戏吧,许多家的小姐都还未登台呢。”夫人不再与我闲聊,端起茶杯端庄地喝了一口茶,便接着看各家闺秀施展才艺了。
接下来的技艺倒也称得上精彩,只是同姮佩与明昕比较起来便显得逊色许多。明昕之后,各家小姐们很是聪明地避过了弹琴这一才艺,估计怕是被大家拿来与明昕作比较吧。跳舞的倒是还有几个,看着也像是厉害的角,却不如姮佩的来得新颖。
看过几个才艺后,我忽然想到一个很是严重的问题:十一娶了明昕,那明昕岂不是要入住嘉王府?那岂不是说明昕不日便会与我、无衣和十一住在同一屋檐下?
我突然觉得我今后的日子变得尴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