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雀官趁着夜色来到县城,敲开自己家门,忠伯打开门来,他见到雀官,十分欢喜,道:“雀官,你这么久跑到哪里去了?可教我担心。”雀官进了门,见忠伯担心自己,说道:“我有些要紧事,出门了一趟,这才回来。我爹呢,他回来了吗?”
忠伯摇头道:“他没有回来,倒是寄了一封信回来,我拿来给你瞧上一瞧。”便颤颤巍巍去拿信去了,雀官从小受他照顾,见他如今年岁大了,行动有些不便,忙扶了他,道:“慢慢来,不要急。”忠伯笑道:“人老了,不象年轻的时候了。”在箱子里找了许久,才找到一封信,递给雀官看。
雀官拆开信,见到父亲笔迹,公孙望在信上写道,自己年纪渐渐大了,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在外奔波也不是长久之计,刚好有一伙商人要去南疆做买卖,中原的东西运去那里,可以卖个好价钱,因此自己想趁这个机会,去中原置办些货物,再去南疆多赚些银子,到时回来便不再出门了,只是这一次来来往往路途遥远,颇要些日子,嘱咐雀官在家好好读书,今年去参加解试,明年赴省试、殿试,考中功名,也好光宗耀祖,不枉自己辛苦。
雀官读完信,心中酸楚,想到父亲偌大年纪,还在外面奔波劳碌,这一次去南疆,路途遥远,他的年纪又大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只是自己一心只想报仇,并不把作官当回事,恐怕要辜负父亲一片苦心了。
忠伯见他把信看完了,又道:“雀官,你不在家这么久,连学也不去上了,你那先生来找了你好几回,他道是你回家时,要快去他那学堂里一趟。”
雀官吃了一惊,这位先生姓柳,名实寒,肚子里却是有真材实料的,只是屡试不中,才开馆当了个教书先生,几年来对自己也十分看重,想必是见自己多日不来,恐怕耽误了解试,才几次三番上门来找。他想了一想,便道:“忠伯,我这便到柳先生家中去一趟。”
先生的不远,是个独立在一旁的小院,雀官走到门口,见房里还隐约透出灯光来,便上前敲门,敲得一会,里面便有人应声,问道:“是谁?”雀官恭敬的答道:“先生,是学生公孙羽。”
里面之人似乎甚是惊喜,道:来了,来了。”便听见吱呀一声响,柳先生提着灯笼开了门,这房子前面是个学堂,后面却是先生的住所。柳先生把雀官引进内堂,要他坐下,雀官恭敬站立,再三谢了,才敢坐下,先生便问道:“鹏飞,你这么久不曾来学堂,做什么去了?”言语间颇为恼怒,雀官便道:“回先生,我因近来家里有些事情,临时出了远门,所以不曾来上学,还请先生恕罪。”
柳先生怒道:“我的学生之中,你最聪明也最稳重,我也最看重你,如今秋闱在即,你却把学业荒废了,不是数年的苦功,毁于一旦吗?”雀官忙站起身来,恭声道:“是,先生教诲得是。”
柳先生把手挥挥,要他坐下,道:“你从小读书,也费了无数心血,况且你父亲对你期望很高,指望你出人头地,你肯用功,又十分聪明,若是今年解试中了,明年再在省试、殿试博个出身,自然便有无穷的富贵。”雀官道:“先生说得是,只是近来家中有许多事情,我思来想去,这解试恐怕是参加不得了。”柳先生吃了一惊,惊问道:“这又是为何?”
雀官道:“等我父亲回来,我们便要搬到别处去了,等到安顿好了,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何况我志不在做官,恐怕要让先生失望了。”柳先生顿足道:“你读圣贤书这么多年,岂不闻‘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若不参加科举,考取功名,十几年心血岂不是都浪费了?况且人生在世,哪个不想封妻荫子?”
雀官道:“先生,读书是为了明志,是为了修心,何必一定要做官?况且如今朝廷由奸臣把持朝政,要是不与他们同流合污,又怎么做得成官?要是和他们同流合污,那圣贤书岂不是都白读了?如今我大宋和辽国连年交战,纵然在那疆场上和敌人一刀一枪的拼杀,也好过做一个糊涂官。”
先生四周看了一看,道:“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也是乱说得的么?”雀官道:“先生,现在哪个不知道?朝中内有蔡京父子、梁师成、李彦等人,外有童贯、朱勔之辈,弄得朝野上下乱象丛生,民不聊生,这已经是人人皆知的事了。”先生沉吟半晌,叹道:“虽然如此,但当今皇上天纵英才,只是被这些奸臣一时蒙蔽了,总有一天得复清明。”
雀官道:“先生,容学生说一句不敬的话,象先生这样的才学,竟然屡试不中,这朝廷也就可想而知了。”
先生叹道:“我这一辈子是没有指望了,只是你年纪还小,如果不从科举出身,日后哪有出头之日?我大宋自建朝以来,重文轻武,曾有人说道,纵然晃提兵数十万,收复燕云十六州,建立了不世功勋,还不如状元及第来得荣宠光彩,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不要走错了。”
雀官道:“先生,我想人在世上,各有各的志向,做官只是其中一种,如今这世道,好官难做,象先生这样有才学的人,却也为什么甘心埋没在此呢?”
先生半晌不言,许久才道:“鹏飞,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今日你既然说起这个话头,我便也不怕对你说了,当年我年轻时,一心想考取功名,却屡试不中,便同了几位乡友,在外做官府的幕府,那些昏乱的事当真也见了许多,后来我因为看不惯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和官老爷合不到一起,便愤然回家,后来因为女儿年幼,她的母亲又早死,便只好教书度日,如呆说到作官,我早就心灰意冷了。”
雀官喜道:“还样说来,先生与学生乃是一样的心思,想必不会责怪我了!”
先生叹道:“我怎么会责怪你!只是怕耽误了你的前程!当今圣上一心喜爱书画,瘦金体书法当世无双,因为蔡京写得一手好字,当世并称为‘米苏黄蔡’,和那米芾、苏东坡、黄庭坚齐名,圣上被他哄骗,竟几次用其为相,其子孙中竟有四人官至大学士;
还有那童贯,身为一个宦官,竟领了西北军权,任太师,封楚国公,人人称为‘媪相’;还有宦官梁师成、王黼一伙,趁着为圣上颁诏之机,伪造圣旨,祸乱朝纲;又有宦官李彦,在汝州设立“稻务田”,见到民户的好田,便让人指为荒地,收为公田,横加税赋,以至百姓流离失所,怨声载道;
再有那朱勔,为讨圣上欢心,在东南收罗奇石,用船送到东京,称为’花石纲’,又以此为名,横征暴敛,导致民怨沸腾,那方腊便是因此在宣和二年聚众造反,虽然在去年被捉拿处死,也可见这些奸臣误国害民之深了!”
雀官不觉肃然起敬,道:“先生虽然隐居在这里,平时从不和我们说这些,却是心怀国事,当真令学生佩服。”
先生一笑,道:“我虽有心报国,奈何无门!实话对你说吧,我常常在想,既然科举无望,便去到那军营中当个幕府谋士也好,只是留一个女儿在家,又没有嫁人,始终是放心不下。想我大宋立国百余年,外患始终未除,连年交战,割地赔银,那燕云十六州落入敌手这许多年,也收不回来。
如今又有女真部兴起,建号称‘金’,首领完颜阿骨打英雄了得,几年来打得辽国丢盔弃甲,还和我大宋订立‘海上之盟’,约定一同攻打辽国,如今他们已经攻占了上京、中京,可恨我大宋连一个燕京也攻不下来。辽国和我大宋乃是死敌,这么多年来,不知杀害了我们多少百姓,我要是在军中谋个差事,纵然不能一刀一枪去和辽兵拼个生死,也可略尽绵力!”
雀官站起身来,对先生施礼道:“先生一腔爱国之情,当为学生楷模。先生,你说那金国和我大宋联合攻辽,此事可成吗?”
先生摇头道:“哎,这就是‘驱虎吞狼’,那女真兴起如此之快,我听人说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就这几年和辽国交战来看,他们比辽国还要厉害多了,虽然和我大宋结盟,但要是辽国灭了之后,哪能不觊觎我大宋的花花江山?漠北苦寒,与我中原有天壤之别,我大宋连辽国也不能胜,又怎么胜得了如虎狼一般的女真?哎,只怕辽国一灭,大宋危矣!”
雀官虽然也知道些边疆军事,却从来没有听人说过其中利害,不觉悚然而惊,道:“先生,既然如此,那又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