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高,月弯弯,微霜初雪絮飘渺,卷帷孤灯泪痕残;将军此去,不知归期,保家为国守边关;夜无尽,灯沧澜,小楼阁前竹青衫;终能安邦定四海,春风细雨还复来……
她的歌声清丽婉转,更有大气磅礴,从山谷中悠悠荡荡传开去,像夜色中盛开的优昙花,沁人心扉,直达心底,能抚慰心灵。
幽静山谷中久久回荡着阿月的歌声,那夜但凡是听到歌声的人无不沉浸在这种荡气回肠间,他们或许没有听到过名动江湖传闻中的望月公子有几分才技,但他们听到了西凤长公主那隐藏在绝色姿容下的铮铮才艺,那是丝毫不输于男子的傲骨与才情,世间堪有几人比。他们也不禁感叹道,纵使天下有女姿容上乘者、有才情卓绝者,又有几人能做到将两者皆有者!她的歌唱入了他们心底,只有相同感受的人才能体会到他们的心情,所以他们相信长公主必然有着慈悲悯人之心。
到得翌日,他们按照事先商讨好的计划进行下一步策略。他们料算到晋军必定守在峡谷口想活活困死他们,当然他们可没那么愚蠢待毙其中,他们就是要打心理战,伤得南晋那么多士兵,在轩辕澈心里必是恨得他们咬牙切齿。今日他们就以诱敌之计先出战,而出战之人其凶险程度可想而知。阿月主动请缨,她的理由是自己不会武功,若是垫后只会拖后腿。杜丽娘垫后,他们带领的人隐藏在峡谷缝中,只要阿月引晋军进来,他们就布下天罗地网,将他们一网打尽。
“阿月,你一定要小心,若是计划失败,或者他们改变了计划,你就想办法返回,不要做无谓的反抗,我们再想其他办法。”杜丽娘嘱咐道。
阿月扬起笑来,“放心,我没那么傻。”
芷澜也不放心道:“小姐,要不让我随你们一起去?”
“不用,你就跟着愫愫。”她将芷澜安抚好,带了人扬马朝峡谷口而去。
对于凤军的叫嚣晋军很快就做出了回应,这次带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轩辕澈。许是阿月先前的举动彻底惹恼了他,他一身黑色盔甲,手中长剑发出粼粼光芒,剑指阿月。阿月也毫无畏惧的看向他,紧握剑柄,朝着他指去。他们此生怕是只能做敌人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选择。
“冲。”阿月高喝一声,身后凤军倾巢而出。他们像是烈日下如火的赤焰般朝着晋军猛烈冲击,一瞬间晋军竟无从招架,愣着那么多人被凤军绞杀。晋军的人数比凤军多出几倍之多,如果硬碰硬必然是打不过的,一开始的勇猛不过是为了诱敌。轩辕澈武功在她之上,阿月应对没几下便从马背上摔下,她感觉到肚腹一阵疼痛,但此时她已无暇顾及太多,应对着轩辕澈砸下来的冷剑。他的招式狠辣,丝毫不给她退让,每一剑都对着她的要害刺去。阿月闪避不及腿上挨了一剑,身后的士兵上前来救她,轩辕澈的剑就刺穿了他的胸口。当那人在阿月面前倒下去时,她的指尖隐有颤抖,她咬住唇隐忍着悲痛,挥手撤退。
此时隐藏在暗处的凤军听到越来越近的打斗声后,他们架起弓弩拉满了圆,朝着天空发射。箭矢漫天而下,像是密布的雨丝般对着人群簌簌扑坠。战场上瞬间就有不少人倒下,余下的人听到攻击声忙着抵御反抗,刹那乱成一团。阿月再抬手,朝着隐藏深处的人挥下。杜丽娘带着他们从侧包围出去,一部分人抵御一部分人则攻击,配合完美。阿月他们随着脚下步伐一点点移动,这其中总有人是要牺牲的,她是否早就算好了要做那个不能全身而退的人?
“——轩辕澈”被护着往外退的芷澜忽然从人群中奋勇冲过来,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手中紧握着从尸体上拔下的利剑,上面冒着森森血气,刺鼻的熏腥臭味扑面而来,芷澜忍着不适,颤抖着指尖,脚下步伐坚定,直朝轩辕澈的方向刺去。
明明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女子,很难让人想象竟也能有如此爆发力。她冲击的速度非常快,就在轩辕澈将阿月扯过去时,迫于芷澜的冲击狠狠将阿月推开。他眼神厌恶,几乎不费任何吹灰之力就折断了芷澜手中的剑,挽着她的手腕,掐住脖子。轩辕澈眼神冷漠,芷澜于他来说就如只蝼蚁般,他根本不会在意她的死活。
刹那间,阿月看到了轩辕澈神色中的肃杀,她提起剑从另一侧刺向他,她是算准了轩辕澈有防备,恰是这份防备从他另一侧划过,挽了个花式,芷澜也在反抗中挣脱而出。阿月皱了皱眉,呵斥道:“芷澜,快走。”她方才的剑势虽没什么底子,但到底从前的武功路数未能忘,以魅惑之计反将轩辕澈一军,那一剑虽只是刺破了他的手,却足够让那么自负的人将怒意牵扯到阿月身上。
“望月。”轩辕澈隐忍着怒意,拽住了阿月的手将她拖住时,倾注了十成功力狠狠拍向她的胸口。
“噗。”一口鲜血自嘴角蜿蜒而下,宛若盛开的红莲,妖冶潋滟。“龇啦——”
阿月惊红了眼,眼睁睁看着在自己面前倒下的人。她的脑中有一刹那是空白的,待片段慢慢拼凑而起,看到的就是替她承受那一掌的人,被紧接而来的剑刺中胸口,闷哼声自女子口中溢出。沉重内伤之下夹杂着外伤,利剑穿透了女子的后背,自前胸穿出,剜出个窟窿来。而紧随轩辕澈之后的,不知何时又多出个女子来,她骑在马上,手中拉满了弓,朝着阿月的方向射出几箭。她的箭势很稳,箭无须发,只因杜丽娘誓死挡在她面前,否则中箭的就是她了。
她唇瓣挽着璀璨笑意,将阿月一把推开道:“快走。”她明明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却还在执意的念着她的生死。出口的话皆含着鲜血,阿月在一片混乱中看到了杜丽娘脸上的坚定,那是她至死立下的誓言,必保她周全。可这样的周全阿月不要,她不要她牺牲自己。她看到骑在马上的女子露出笑意来,那抹笑她此生都不会忘。她曾天真的朝着她笑,唤她六嫂,可今日她却要拿这抹笑来将他们的过往撕碎。她很想问问她为什么,可出口的话都化为了惨笑,是她先对不起她的,她有什么资格去问。
天空是苍茫的,像是陷入了云雾中,白茫茫一片,未能挣脱出来。是谁将帷幔拉下,只剩下了空茫。
“愫愫——”她听到有人在叫她。那声音很好听,是她所喜欢的。她从前很爱听他这么叫,可他却从不想唤她的小名。他总是万般嫌弃的拿冷眼来看她,甚至有时连个冷眼都不愿看她。那是多久前的事了,久到她都要忘了,忘了她本名叫林愫,也忘了她曾有个未婚夫叫荀子墨,更加不曾记得她的家人间接死于他手。
“呵呵呵……”她在一片荒原中笑出了泪来。唇角溢出的血越来越多,天旋地转中她仿佛看到了过去迷雾中隐藏的真相。
她在那片迷雾中看到了荀子墨正温柔的看着自己,他的指尖轻柔的抚触着她的脸,轻声道:“愫愫,你一定会没事的。你忍一下,很快就好,听话。”他的指尖明明那么温柔,他的脸上也都是柔情,可为何他做出的事如魔鬼般残忍?
那日的雪下得很大,就像她身上流出去的血那般,染红了她的双眼。她紧闭着打颤的双唇,双手捂住肚腹,脸色白到透明。她很想说些什么,哪怕只是大声哭喊,然而她虚弱的只能睁着眼,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那时她就明白了什么叫做听天由命,什么叫做掌控不了命运的感觉。她在一片雪地中任由他人掌握着自己的生死,不,是比死更痛的悲哀。她望着面前那个深爱的男子,透过他望向了天幕。
她艰难吐出几个字来:“荀子墨,我……恨你。”
恨吗?他染满了鲜血的指尖狠狠颤抖,终于还是从她口中听到了这三个字。他以为,以为她连恨都懒得恨他了,那她是否也要彻底遗忘自己了?如果只有恨才能让她永远记住,那就恨着吧。他的眼中淬然落下泪来,手中的匕首划向了她的肚腹,许是怕她太疼会咬伤自己,他将自己的手掌送入她口中,让她咬着。可她毫无生气的看着他,却又根本没在看他。他的心中闷痛,甚至比她更痛。如果只能做一个选择,他宁愿她活着恨他,只要活着,恨才有了意义。
可是荀子墨又怎么知道伤势过重的她根本没能撑下来,那日翟耀带人来寻仇,杀死的不止有她的家人,还有她。后来的记忆片段中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幸存下来的,又哪里想到她是将最悲伤的那段给遗忘了。或许于她来说太痛,只有忘记才是对自己的保护。翟耀的剑刺穿了她的肚腹,鲜血自她指尖喷涌而过,她拼命的捂住伤口,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般艰难爬着求救。那日荀子墨又怎会知道她刚从大夫口中得知自己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她满心欢愉的想告诉他这件喜事,最后换来的却是屠门的惨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