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床休息的日子是十分百无聊赖的。尽管她手脚完备,生活依然可以自理,可修竹却很不放心,特意雇了个阿姨全天候24小时照顾她。
知璨在床上抱着电脑敲敲打打,好几天了,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明明佩妆伤的面积更大一些,可没休息两天便接了个紧急电话飞回英国去了,再也不见踪影。
不只是担心佩妆的伤势,还是其他什么不知名的微末细节,她心里总觉得不安。这几日修竹的新片开机,急急忙忙进了组,还得分心处理婚礼取消的其他事宜,忙得一天到晚不见人影,上起头来两三天也杳无音讯。
知璨在偌大的家里也没个说话人,出了门保不齐又得遇见一大票一大票的八卦记者,枯燥的日子犹如软禁。好在吃得好穿得暖,脸上伤眼看褪得差不多了,体重还往上跳了一大格。
“姑娘,今儿中午晚上想吃啥。”
她刚洗漱完,坐上饭桌,面对着桌上的油条包子豆浆面包鸡蛋馄饨,抓起筷子还没动,阿姨便热络地问。
“今天我想吃点清淡的。”知璨歪着脑袋想了想。
“那这样,我给你做芥菜皮蛋粥,配几碟开胃的小菜,你看怎样?”
“挺好的。”知璨喝了口豆浆,笑着点点头,“阿姨,这几天辛苦你了,回头等修竹回来了,我一定要让他给你多发点儿。”
“说什么呢,这怎么好意思。”阿姨喜笑颜开,嘴里却还谦让着,“姑娘你平时又不闹腾也不挑剔,在我们这行都该叫您天使客户了。”
知璨笑了笑,拿着手机开始惯常地刷帖子找灵感,阿姨见了,便识趣地开始打扫卫生,末了抓起零钱包出门买新鲜菜去了。
她惬意地用完了餐,刚擦干净嘴,便接到了佩妆的越洋电话,她心里突突一跳。此时正是英国凌晨,什么事让她这么急?她皱着眉头,赶紧接了起来:“佩妆?怎么了?”
“知璨,告诉你件不好的事情,新书的市场反应十分冷淡,原本安排的读书会活动,以及转译中文向国内出口的计划都有可能会取消。”她口气沉重,却说得流利,显然是经多次练习斟酌之后的结果。
“我知道了。”知璨叹了口气。
“具体的后续处理,我会随时转达给你。”佩妆顿了顿,“抱歉知璨。”
“你道什么歉?”知璨苦笑,“这与你无关啊,是我的问题。”
“我这边还有些文件要处理,前阵子堆积地有点多,我先挂了。你……”佩妆也叹了口气,“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那头的人声换成了忙音,知璨却一直保持着举着电话的动作,她噙着一星半点的眼泪,四顾何茫茫。直到门锁传来钥匙传动的声音,她才怔愣地收回手来,匆忙地擦了擦眼角,进了房间。
阿姨抱着一篮子菜,虽觉得她举止有些反常,但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钻进厨房里抓了个小马扎开始摘菜洗菜。
关上书房门,将外头零碎的水声隔绝出去。面对着一墙高塞满了书籍的书架,她随手抽下一本,翻开摊在书桌上。明明屋里没人注意她的反常,却还急忙地去掩饰心绪。今日种种,她虽早已预想过,并不十分出乎意料。可这沉重的大锤,还是避无可避地砸在她心头最柔软宝贵的地方,钝痛自心口蔓延开来。
她觉得自己有些一事无成,工作也辞了,父母都殁了,小说滞销了,婚礼被一瓢油泼没了,这算不算是人生的低谷。她低头笑了笑,如果将她这番际遇发上论坛发上网站,一定还会有人跟她说,世界上比你惨的人多多了,至少你还能吃饱饭穿暖衣。
可是这天底下,各人自有各人的难处不是么?
她自然是不希望向人倒苦水,最后沦落成比惨大会的。合上那本她连标题也没注意的小说,塞回书柜里。她按开电脑,打开新建的文档,开始了每日例行的发呆。她踟躇地打下几行字,再一斟酌,又全部删掉重新开始。反反复复几次,一个上午到最后空白的文档依然空白着。
阿姨看着时间差不多了,牢记雇主修竹特地嘱咐过她必须得盯着知璨按时吃饭的任务,她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知璨正苦于文思枯竭,听着敲门声如同得了赦令,乖顺地走到餐厅。
桌上放着个中型的砂瓦煲,见她出来了,阿姨才笑眯眯地揭开盖子,勺了半碗放在她面前:“你先尝尝合不合口味。”
她看了看桌面,除了粥外,还放了四五个碟子的醋拌藕带、凉拌海带和生拍黄瓜等开胃小菜,桌子那头的盘子里还放了两个煎炸得黄澄澄的土豆薯饼。知璨低头喝了一小口,嗯,咸度刚刚好,皮蛋那股特有的上头的异香和微苦的芥菜糅合在一起,配合肉沫的颗粒感和经过熬煮米粒的软糯,很是爽口又开胃。
她用筷子钳断薯饼,夹来一半。
薯饼很香,外壳香脆,里头的红薯口感绵密香甜,阿姨似乎还放了一些芝士和黑椒碎,几种味道相映成趣。
不知不觉地,桌上的小菜和薯饼便被一扫而空,瓦煲里的粥也下肚了大半。她拍着滚圆滚圆的肚子,懒得走动,索性看着阿姨收拾碗筷。
“对了,阿姨,你平时都喜欢干什么?”
阿姨见她有谈兴,闻言一乐:“我啊,平时就看看电视,跳跳舞,看看书什么的。不比你们年轻人,电脑玩起来哗哗的,我们老了啊,搞不懂那些新玩意儿。”
“看书?您平时喜欢看什么书啊?”
甫一出口,她便觉得自己有些死马当活马医。
“那些太高深的我也看不懂,平时就喜欢看些小说,你可别笑我。那些情啊爱啊的我年轻时候也看,现在老了吧,反而喜欢看看什么历史啊科幻啊什么的。”
哟,看不出来这阿姨还是个资深读者。
知璨的心弦好似被拨了一下,科幻?她似乎从未想过往这方面发展,要不,试一试?左思右想,她无法做出决定,索性拿起手机求助外援。但拨号时,却又迟疑了。佩妆还在休息不好打扰,修竹?不知怎的,她突然不太想听到他的声音。于是手指一转,她拨给了同是同行的……苏念榆。
那头才响了半声就被接起。
“知璨?你还好吗?”
“我没什么事儿。”她笑答道。
“那就好,我看了新闻,吓坏了。”那头长吁一口气,“你今天电话我,是有什么事儿吗?需要我赶过去吗?”
“不、不用了。我就是有点问题想问问你,毕竟你是业界前辈,经验宝贵。”她笑着寒暄,将脑中刚有了雏形的构思全盘托出。
“嗯……”苏念榆思忖片刻,“你的构想很好,但,最重要的是,你喜欢这个题材吗?”
她愣了愣,没答。
“科幻的市场很好,很有前景这没有问题,但,比起按照市场意向去强迫自己写故事,知璨,写你喜欢的故事会更加投入感情。当然了,如果你执意想要这么做,我会尽我最大可能去帮助你。”
他话说得很诚恳真挚,可知璨却听出了其中的奉劝意味。诚然,她也觉得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颇有些唐突莽撞了。
“嗯。”她点了点头,“我再想想。”
“你随时可以找我。”苏念榆急急地补了一句,“随时都可以。”
“谢谢你。”
她挂了电话,一瞬间窗外暴雨声作,如瀑一般敲打轰击着她面前的落地窗。她心绪纵横,指尖隔着玻璃抚摸雨水的乱流。此刻她的眼前,用迷惘来形容再合适不过。她拉上窗帘,换上一身外装,同阿姨打了声招呼,转身下了楼,回到了自己家里。
知璨从柜子里翻出自己高中时的笔记本,里头满当当的都是当年青葱时写下的短片小故事。她靠着软软的沙发,安逸地翻开来。那些手写的一字一句,虽然笔触稚嫩,可字里行间都是质朴的真情实感,读着读着,竟有些被感动,掉下两滴眼泪来。
是了,那个时候的自己,是怀抱着怎样一种心情去写下故事?
那份心情和情感,似乎已经被远远遗落在了过去。
合上笔记本,她久违的在自己的小房子里,为自己用热水冲泡上一杯暖暖的奶茶。披着毯子坐在沙发里,望着窗外磅礴的大雨,内心重新充满了力量,似乎有无数的灵感和点子涌了进来,像是她第一次拿起笔写下故事的第一个字一样。
她拥着厚厚的毯子,被暖暖奶茶熨贴了的身体,放松地躺了下去,枕在沙发软软的扶手上,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