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知璨的烫伤风波渐渐平息,修竹在剧组的拍摄也终于告一段落,他终于察觉到,进来知璨似乎颇有些冷淡。前个月打电话二人还能聊上半小时一小时,如今电话过去,草草五分钟便结束了对话。
他好像失宠了?
在某综艺节目后台的休息间里,他瞥了一眼塞满信息却唯独没有来自某人的手机。
电话的另一头,知璨正约了苏念榆,在他乡村的小屋里,对着笔记本紧咬笔头学英语。
“你这个句子换个方法翻会比较好。”苏念榆对着打印机刚刚吐出来的稿子,“你这个翻译方式虽然国人读起来会很顺口,但是却对不上外国人的思维。”他拿着红笔勾了勾,又划掉了几个词,递了过去。
知璨似懂非懂地接过去,默念了两遍:“好像,是有点。”
念榆转身走向书架,从上头抽出两本英文小说来:“这几本书你也可以看看,语言比较粗浅平实,可以从中找一找思路。”
“好的。”知璨点点脑袋,继续对着笔记本耕耘。
修竹补好了妆,重回到了舞台,开始节目第二环节的拍摄。他看了看台本,这个环节有个拨打电话给好朋友,引导对方说出关键词的小游戏,一旁的空白处是助理手写下的已经沟通过的同行好友。来不及想太多,舞台上五彩斑斓的追灯便亮了起来,欢快热闹的音乐也带起场内观众的情绪,台下粉丝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他调动起脸颊肌肉,配合地在台上扮起了“修三岁”。
“当当当,让我们看看,修竹的关键词是什么!”主持人撕开贴在题板上的胶带,“哦豁,这个好难噢……”看到上头的字,场内人不禁露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我好想你噢’!”主持人大声念了出来,挤眉弄眼地将连上麦克风的手机递给了修竹。
他拿着电话顿了顿。
助理阿娇在台下,看着他对着电话露出的微笑,不知怎的心里咯噔一声:别把,修老板。
修竹很快在电话上按下了一串,与台本全然不同的号码。
“嘟——嘟——”
快接起来啊。
知璨。
“我又写好了一段,你看看。”知璨把电脑扭向正在看书的念榆,“这个地方我总觉得不太好,是不是有其他……”话未说完,桌上的手机便震了起来。
“修竹?”她接了起来,眼睛却还盯着电脑屏幕,“你怎么这个时候给我电话?忙完了?”
“没,我还在录节目。”修竹笑着答道。
“噢……”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知璨如今满脑子都是歪歪扭扭的英文字母,见苏念榆轻声将她的稿子念了一遍,眉头紧锁,连忙说道,“我现在忙不开,等会再给你回电话吧。”她一面默念着屏幕上的句子,一面挂断了电话。
电话被挂断的声音在偌大的舞台内回响,粉丝们的吃惊错愕间渐渐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修竹低头缓了缓脸上僵掉的笑容,侧头对尴尬的主持人说:“这一段后期切掉吧,我换一个人吧。”
主持人点点头,熟练地再次暖场,把方才的台词重复了一遍。
拿着手机,他再次怔愣了片刻。方才电话的那头,似乎还有别人的声音。而那个人,似乎有过一面之缘。
他按下第一个键,心生一念。
阿娇见势不妙,匆忙走向台侧,无奈舞台太大,后台人又熙熙攘攘,她好不容易赶到后台重叠的帷幕后,电话接通的声音便已经响起。
“咔哒。”
阿娇停下了脚步,捂着脸扶着额痛苦地靠着墙:修老板,五十多岁人了,你怎么还这么情绪化啊,饶了我吧。
“修竹?”那头的女声有些沙哑,接通时身边还有嘈杂的人声,但很快,随着几声脚步淡去,“怎么了?”
随着远遥声音的响起,场内比方才被挂了电话更加死寂。
“我……”冲动之下,他心里略微有些后悔,“没什么,就是今天碰到了陆导演,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陆导演?我好久没去拜访他了,帮我带声好。说起来……”她深吸了口气,“那年我们一起拍过戏后,似乎就很少在一起聚了。”
“对呀。”修竹点点头,被勾出几分真情来,“陆导演说他挺想你的。”
“我也很想你……们。”远遥笑笑,“修竹,你今天怎么了,突然来找我聊旧事吗?”
“远遥你好,我们是X综艺节目组,我是柯柯。”收到后台指示,主持人连忙插了嘴,打破他俩之间这隐隐约约的暧昧气氛。
“噢……”远遥意味深长地说,“原来,你在参加节目啊。我还以为……呵。”
“而且果然是多年的好友,才几句话就说出了关键词呢!”主持人打着圆场,想要赶紧谢幕避免更多麻烦。
“关键词?是什么?”远遥却不依不饶。
“是……”修竹看着题板,颇有些迟疑。可台下修远CP粉的尖叫声已经穿过重重叠嶂,传进了电话。
“我想你?”远遥话里带着冷冷的笑意,沉默了一会,按捺不住心里的怒意,挂掉了电话。
主持人挂在嗓子的心脏跟着忙音一起跳回了原处,还好还好,这是录播,能剪能剪,不算事故。只是台下粉丝再集中不来精神,低着头交头接耳。主持人看了眼还有些恍惚的修竹,顶着满头汗囫囵略过这个尴尬环节。此时导演组派人上台来喊了暂停,阿娇连忙冲了上去,借着递毛巾递饮料的机会,把修竹提溜到了后台,好一顿埋怨。
他何尝不知道这是自己数十年业务水平难得的一次崩塌,小口啜着饮料,冷静下来后仔细分析着要如何收场。
而作为这场新风波的导火索,虞知璨同学开开心心地在苏念榆的帮助下完成了第一章的英文翻译工作。她长出一口气,合上电脑,收拾好东西。此刻窗外的天已经暗沉沉的了,翻译工作太投入,知璨现在才觉得有一丝饿意。
苏念榆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走吧,我们去吃点东西,然后送你回去。”他披上外套,“这村里有一家不错的烧鹅店,很多城里人每天都开着车过来吃,晚了就没了。还好,今天你来之前我先跟老刘说过了,现在去应该还留着位。走吧。”
知璨点点头,顺手把笔记本和包包扔进苏念榆停在院子里的车上,空着一双手荡呀荡地跟在后头。小饭馆就在不远处的街边,夜里熙熙攘攘,一走近就听到里头传出来的喝酒猜码的人声。苏念榆带着她从偏门进去,绕过鼎沸的大堂,径直去了只摆了两三个四人桌的小院儿。
“苏老师,您来啦。”
苏念榆才刚坐下,老板便瞧见了,在厨房对着小院的窗口跟他打了招呼,笑呵呵地取下烘窗上挂着的最后一只鹅,在砧板上麻利地剁成小块,亲自端了上来:“您看看还需要点什么别的?”
苏念榆似乎对这家店很是熟悉,也不去翻菜单,笑眯眯地就报出几个菜名来。老板应声点头,又上了一壶茶水,几碟时令小菜,便再次钻进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
“苏老师?”知璨笑着打趣他。
“我有时候周末有空,回去村里的学校给小孩子们上语文课,大家就跟着这么叫了。”苏念榆给她倒满了茶,“烧鹅要趁热吃,你快尝尝。”
知璨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这烧鹅的皮面被烤得通体发红,在小院儿简陋的拉线灯泡下泛着一层水灵灵油滋滋的光,焦脆的皮下,是层层细密的肉,筷子轻轻用力,便有油脂从里头谷谷外冒。她蘸了一点烧鹅旁小碟子里配的酸甜酱,送进嘴里。
吱——
酥脆的表皮在嘴里裂开来,皮下包裹着的肉瞧着肥厚,但质细绵柔,和特制的酸甜酱料混合在一起,格外解腻。烧鹅格外注重火候,极容易烘酥了表皮却老了里子。可这家烧鹅,皮脆肉嫩,几口咀嚼下来,令人回味无穷,口齿留香。
“这是刘叔自己做的酸萝卜皮和盐水花生。”苏念榆还没动筷。
知璨依依不舍地又咽下一块烧鹅,才夹起萝卜皮试了试。
脆!
不同于萝卜肉的软,萝卜皮有一种倔强的韧性,它每一根纤维的间隙都吸饱了用来腌制的酸辣汁水,轻轻咬下去,汁水在嘴里四溅开来,冰凉凉的酸辣顿时充盈开,在这闷热的夜里,格外让人爽利。而盐水花生也是她没见过的调子,蒸熟的花生浸泡在盐水里,每一颗都涨得饱饱的,花生粒经咸水的提味,入口愈发甜而不腻,很是开胃。
她还没来得及夹第三块烧鹅,老板便又端着好几个碟子过来了。
“香辣鹅翅,蒜蓉茄子,麻辣鹅杂,蒜蓉南瓜苗。”他一面上菜一面报着菜名,末了看了看知璨,揶揄地笑着说,“苏老师,女朋友挺好看啊。”
“去去去,你忙你的去。”苏念榆推开他,不好意思地朝知璨笑笑,“别理他们,嘴碎得很。”
“哇。”知璨的注意力全然被桌上的菜品吸引,全然没有注意到方才的小波澜。她赤手拿起一截鹅翅,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
香,真香!鹅翅是烤出来的,上头撒了厚厚一层孜然和辣椒,吃起来辛香可口,颇有些小时候巷子口夜里支起的烧烤摊的感觉。
见她吃得开心,苏念榆不知想起了什么,抓着筷子笑了出来:“你还记得我们高中的时候,你特别馋那家蛋糕店的抹茶蛋糕,然后有次晚自习前,我同你两个人骑着单车跑过去买,差点迟到的事情吗?”
“记得呀。”啃干净一根鸭翅,知璨抽了张餐巾纸擦了擦嘴角,“我上次回妈家的时候还经过了,他们店里现在已经不卖抹茶蛋糕了。”
“是啊,十多年了,一切都在改变。”
“这十多年,你都做了什么?”
知璨垂着眼睛,看着碗里,轻声问道。
苏念榆看了看她,也垂下眼去:“大三的时候我去了国外的交换班,那边国人很少,所以我没有太多的朋友。去的第一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学校停课了,租住的公寓水管也被冻爆了,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发了高烧在公寓里动弹不得。”他喝了口茶,“昏睡了差不多一天,我是被电脑的视频连接铃声吵醒的。我的父母在屏幕那头,穿着喜庆的大红色衣服,笑容灿烂。我说起暴风雪和停水,我爸笑着让我去门口接一盆雪来,热化了就能喝。”
“那个时候的我,明知道我爸是无心之语,但是他们那头那种融洽和欢乐却深深勾起了我的孤独和愤恨。我结结实实同他们吵了一架,把在陌生环境里积攒起来的不忿一股脑地发泄了出去。那之后半年,我再也没有主动与他们联系过。现在想来,真是太愚蠢了。”他轻轻笑了一声。
“本科毕业后我留在了当地读研究生,但是没想到,在当地的文学论坛上发了篇短篇小说,无心插柳,竟真的发展成了以写作为生。”他摇摇头,“只可惜我学了六年的工科,到头来居然走了文科路。”
“挺好的呀。”知璨扶着脑袋,一脸艳羡,“那你,一直都没有……”她顿了顿,欲言又止。
苏念榆斜睨了她一眼,莞尔道:“哪有空呢,我忙着在我的故事里谈恋爱。不,有时候在故事里,也忙得谈不起来。”
一顿饭毕,她吃得很是满足,在回城的车子里打起了盹。好不容易拖着疲累的身子上了楼,隔着门扇便听见里头隐隐约约喧闹的音乐声。她诧异地打开门来,滚热的音浪扑面而来,振聋发聩。她捂着耳朵进了去,在凌乱的门厅地面找到了自己的拖鞋。
“修竹?”她探着身子,望进屏风后的客厅,里头人影绰绰,一时间也找不到男主人的身影。
“虞小姐,你回来啦。”
倒是远遥先发现了她,举着酒杯用汤匙轻轻敲了敲杯沿,清脆的声音吸引了场内人的注意,音乐也应声被人调小了许多。
她成为了现场的视线中心,穿着T恤和破洞牛仔裤,在衣香鬓影里格外局促。远遥举着杯子,一身珠光宝气摇曳生姿,姿态优雅地走了过来,带着毫无错处的微笑,站在她身畔:“这位就是修竹的未婚妻,虞知璨小姐。”她高高举起酒杯,“让我们一起,祝修竹,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