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大富、高天一起去送曾容,并买了很多高级的特产。头一晚在宾馆,他再次旧话重提。“曾教授,可心很能干,我一直希望她能来我的公司。我这里可以给她更好的环境和待遇,她一个女孩子,独自一个人在这里,你不是也不放心?要是来我这儿,我也能替你好好照顾她。”曾容看着一旁的女儿:“她自己的事儿自己做主吧。”曾可心没有正面回答,她笑着问曹大富:“曹总,有句话不知您听过没?要想使一个人残疾,就给他一副拐杖。这是洛克菲勒告诉儿子的格言。你否定了他的尊严,就抢走了他的命运。这话我也一直记得。自己的脚走自己的路,自己走的路才有印迹。您对我爸的感激,那是你和我爸的事情,和我无关。”曹大富无奈地摇摇头,继而不甘心地补充了一句:“你记住我以前和你说过的话,纵横的大门永远为你打开着。你在天宇啥时干得不顺心,受气了,随时可以来。”
机场离市区远,打车很不方便。高天恰好要去工商局,路过天宇。“可心,我顺道送你过去吧。”送走曾容,走出机场时,高天殷勤地说。不等曾可心说话,曹大富接过了话茬:“可心就交给你了,我得先回公司,今天约了银行的人。”在车上,曾可心闭着眼睛没有说话,高天用余光扫过她的脸,发现她的睫毛在微微颤抖,显然是在假寐。“可心,怎么了?很累?工作太忙?”高天关切地问。曾可心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应了一声:“嗯。”高天知道,曾可心有些责怪他多事,不该把曾容来青城市的消息透露给曹大富。“有的人你可能不喜欢他,不过,我自己很欣赏他的知恩图报。这个人是义气的,身上还有些纯朴的东西。说实话,他不如程雄圆滑,八面玲珑,他这人粗糙野蛮。不过,他错了也不会回避自己的错。这样的老板是粗俗的,但他会给你更好的舞台。因为他没有太多花花肠子,你不必花费太多时间和精力去琢磨老板,这就是我呆着很舒服的地方。”高天的话句句透着坦诚,曾可心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她睁开眼睛,拍拍自己的头说:“我这人爱迷糊,一坐车就这样。没啥,有些事儿我是懒得去想,这个曹大富倒也是个义气的人,你成全了他。功德圆满,算是做了件好事。”
车厢里的气氛轻松起来。一路疾驰到了公司。下车时,高天犹豫片刻,提醒曾可心:“可心,程雄那人太滑,你自己得多长个心眼。”曾可心点点头,冲他摆摆手,走了。
下班时,曾可心去广告部找刘虻。办公室里人声鼎沸,几乎所有的业务员都挤在袁满的桌子前,不知道在议论着什么。曾可心想退出来,却被眼尖的李啸发现了。私下里,曾可心常开玩笑地称呼他“蟑螂哥”,当然,这个绰号只有她和刘虻知道。“进来,快进来,你真有口福,我们正商量着要给袁满姐庆贺生日呢。”袁满回头看到曾可心,只是淡淡地一笑,就转身自顾自张罗着晚上庆祝生日的事了。曾可心有些进退不是,说来奇怪,每次看到袁满,她总有些说不出的别扭。好像自己是生生横插在她和刘虻之间似的,这样的感受她曾经和赵菲说过。赵菲捏捏她的脸蛋:“小丫头,男女感情可没有什么先来后到。别说他俩没啥关系,就是有,只要你和刘虻对上眼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别胡思乱想了,好好谈你的恋爱吧。”
刘虻看到站在门口的曾可心,忙不迭招呼她进来。这时,袁满也站起来招呼他俩:“我的大寿,一起去乐呵乐呵,不影响你们二人世界吧?”袁满的话让大家“轰”地笑了。曾可心脸涨得通红,刘虻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我和可心还有点事儿,今天就不去了,改天我们请你。”袁满嘴上没说什么,可她的眼神里有一种失落。曾可心很不忍心,她把话头接了过去:“满姐生日,咱们去吧。”她话音未落,一群年轻人一拥而上,围着她闹哄哄向门口走去。刚到楼口,刘虻就接到程雄的电话。“电视台的王主任刚才来电话,想和我们谈谈饮食栏目的合作。你带袁满去吧,袁满和他关系不错。”刘虻虽然心里很不情愿,可也没有办法,他只好叫住兴致勃勃的一群人,说了老板的意思。热情高涨的一群人,瞬间安静下来,对做业务的人来说,客户就是上帝,这个上帝大多时候是蛮不讲理的。
“你们先去,我俩去应付一下,尽量早点赶过去。可心,这是我的卡,你记得埋单。这帮小子一喝就多,也就你让我放心。”袁满摸出两张卡交给曾可心,一张是美食城的,另一张是KTV的。曾可心有些犹疑地看着袁满手里那两张黄灿灿的卡,刘虻帮她拿了主意:“你拿着吧,你满姐可是说一不二的。”一帮人的情绪瞬间又高涨,毕竟都是年轻人,他们拥着曾可心下楼,直奔美食城。
吃饭不过是个过场,最精彩的是KTV的夜生活。吃饭时,曾可心禁不住众人苦劝,喝了不少酒。酒后的曾可心在KTV几乎成了麦霸,大家也就任由她一首接一首地唱下去。那晚,刘虻和袁满都没有出现,他们在另一个场子。刘虻抽空给曾可心打电话,她的电话没有人接。他心里有些不放心,暗地里偷偷给李啸发信息,让他照顾曾可心。李啸很快回复他:“头儿,放心。”
同样的话在不同的场合,所释放的信号是截然不同的;同样的事情,有些场合做是合理合法的,有些场合却是违法的。
同样的话在不同的场合,所释放的信号是截然不同的;同样的事情,有些场合做是合理合法的,有些场合却是违法的。譬如,杀人。在战场上杀死对方是军人的天职,是被人敬仰的。但在日常生活中,杀人却是犯罪。譬如此刻,在青城市大浴场,那个看起来一脸正气私下讲起黄段子比谁都起劲的王主任。他叫了一个每次都要叫的妖艳的小姐,在房间里做按摩。刘虻和袁满在大厅里,各自看着电视。刘虻的眼睛有些酸涩。想起一次酒后,袁满曾经说过的话:“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个老鸨。”刘虻的心里涌上一种复杂的酸楚和无奈。逢场作戏,这是男人的专利,尤其是手里有一些权力的男人。应酬这两个字,细品就品出无数的人生滋味。袁满在看动画片《猫和老鼠》。几乎每次,遇到这样的场面,袁满都在看动画片。在来浴场之前,刘虻悄声说:“你回去吧,那种场合不适合你。”袁满还没说话,就听见王主任说:“满子不能走,你得给哥哥我作证,要不,你嫂子又得疑神疑鬼。”袁满看着刘虻,嘴里却爽利地应诺着:“行,妹子不会让你作难。”
凌晨两点多,心满意足的王主任终于打电话招呼刘虻和袁满,他从来不在外面过夜。袁满已经睡熟了,她蜷缩着身子躺在宽大的沙发床上。刘虻叫了好几次,她才从睡梦中醒过来。醉意朦胧的袁满踉踉跄跄,刘虻半扶半抱着把她弄上车。王主任似笑非笑地说:“兄弟,你送满子吧,我自己开车走,我的酒已经醒得差不离了。”
袁满就住在与刘虻一街之隔的小区。一室半的老式楼房,六楼。屋子里依旧凌乱不堪,刘虻搀扶着袁满跌跌撞撞上了楼,打开房门,他转身想要离开,忽然,袁满伸出两条绵软的胳膊藤条一样缠住他的脖子。她大着舌头说:“你放心,我不会要你负责的。我就是喜欢你,你是第一个对我好的男人,只有你不会灌酒,会因为别的男人和我急。有你在我身边,我的心踏实。”刘虻使劲掰开袁满的手:
“对不起,我已经做错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了。”袁满忽然笑了,她的笑声在空寂的楼道里听起来很惊悚,刘虻急忙把她推进屋里。“我知道你怕什么。我要把你和我的事儿告诉你的小辣椒。”袁满不怀好意地笑着,刘虻心一横:“随便!我告诉你,我就是和她分了,也不会和你好!”
刘虻扬长而去。他话说得干脆利落,心里却很没谱。回到住处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客厅的灯依旧亮着,刘虻忽然想起,以前他和袁满合租时,只要有应酬,那盏灯也会亮着等他回来。这样的联想让刘虻越发心神不定。打开房门时,屋里静悄悄的,曾可心好像睡着了。刘虻试探着轻声在屋外喊了一声:“可心,我回来了。”曾可心房间的门忽然无声无息地打开了,刘虻惊讶地发现,曾可心泪流满面地站在地上。刘虻急忙上前不住地问:“可心,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曾可心一下扑到他怀里,带着哭声说:“我打不通你的电话,我以为你和袁满……”曾可心说不下去了,刘虻急忙解释:“傻妞儿,我的手机没电了,我嘱咐李啸送你回家的,他没送你?”“送了,可我没让他上楼。”曾可心抽抽噎噎地说,刘虻把她搂得更紧了,他心疼地说:“傻妞儿,我怎么可能不要你呢。”
曾可心睡熟后,刘虻悄悄带上房门,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忍不住翻出烟,默默地坐在窗前抽着。袅袅烟雾中,那些他极力想要遗忘的往事争先恐后扑过来。
曾可心去上海学习走后,家里没了她的影子,空寂得让人发慌。每晚,刘虻都会在网上或是短信联系她,每一次都恋恋不舍,不肯轻易说再见。袁满每次看见他哈欠连天的样子,都会取笑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小子害了相思病啊。”
那几天,应酬并不多,百无聊赖的刘虻每天下班后,不知道该怎么打发大把的时间。一天下班后,袁满进来招呼他:“独守空房的滋味不好受吧?走,姐姐请你喝酒去,也给你解个闷。”夜晚那么漫长,两个人在一家东北炖菜馆很畅快地喝了不少酒,高度白酒的劲儿似乎慢慢才显现出来。等他们出来打车时,已经不能站直溜了,就这模样,袁满还不住地嘲弄刘虻:“你喝酒真怂。”刘虻也不甘示弱:“谁怂?有种咱俩继续喝!”好不容易拦住一辆车,司机很不友好地问:“去哪儿?”不等刘虻说话,袁满就报出一个地址,居然离原来的住处只有一街之隔。刘虻一愣。车厢里,信乐团正声嘶力竭地吼:“死了都要爱……”
刘虻和袁满彼此揪扯着上了楼,袁满醉得找不到钥匙。刘虻一边骂着笨蛋,一边在袁满皮包里胡乱翻找,他的脸几乎贴着袁满的头发,袁满并不回避,她死死抱着刘虻的胳膊。打开房门,把袁满拖进卧室,刘虻忽然有一种虚脱的感觉,他梦呓似的呢喃一句:“袁满,我想躺会儿。”袁满没说话,刘虻重重倒在她的床上。
袁满的屋里虽乱,却弥漫着淡淡的清香,那味道让刘虻迷离。“袁满,你这屋子有股妖气。”刘虻嘟哝着酒话,朦朦胧胧中,好像抱着曾可心柔软的身体,他醉了。
阳光照进来时,头痛欲裂的刘虻醒来了。身边居然有个女人,是袁满!刘虻一时有些发懵。趁着袁满起床,刘虻偷偷看了看床单,没有血迹,他忽然觉得一块大石头落地了。袁满回到卧室,已经换上了衣服。她点着一支烟,问:“你抽吗?
这种烟你肯定很多年都没见过了,大青山。”袁满面色平静,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刘虻沉默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袁满忽然问:“我没见红,你很意外吧?”
太阳像一把亮得晃眼的钢刀,刘虻眯着眼睛迅猛地向自己的住处跑去,不敢回头。他拧开水龙头,用力洗涮自己,他的心却空得像荒漠。袁满的话一直在他耳边回响:“你心里一直看不起我。我知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个眼睛里只有钱的女人,比不得你的小辣椒,纯洁得就像他妈的什么天使。”袁满的话充满了火药味。刘虻老老实实地说:“不是,你很义气!”袁满看刘虻的眼神缓和下来,“我和你的小辣椒不一样,我无依无靠,从14岁离开家,我就只能靠自己。”
这是刘虻第一次听袁满说自己的事儿。那些往事,袁满说得轻描淡写。“刚开始我在小煤矿做饭。那些人一年到头钻在井下,很少沾女人,我每次给他们打饭被人摸被人吃豆腐是家常便饭。我忍不了,就进城捡破烂,后来给人当保姆,要说我这辈子遇到的贵人就是这家人。给我落户、介绍工作,他家爷爷常说,只有长了本事才能改变命运。我听了他的话,业余时间自学了营销和财会专业。那几年,我手里也积攒了不少钱,你别小瞧捡破烂,虽然灰头土脸,挣得钱不少。我舍得出血,也就慢慢在这一行立住了脚。靠了他家人的帮助,我也认识了一些人。翅膀硬了就想飞,我就跑到天宇。我原来那家公司是夫妻店,那女的整天就在你眼前晃,生怕你把她男人抢跑。也不看看她男人那德性,抽抽巴巴的,也就她当个宝。”
袁满出现在办公室时,做贼心虚的刘虻偷偷打量她。袁满若无其事地和他大咧咧开着玩笑,刘虻的心稍稍安稳了一些,忽然袁满冲着他说,“刘虻,我就不能告诉你我的住处,要不,你老惦记我的门啊。”办公室里的人轰地笑了。刘虻一时语塞,他再也不能从容地应对袁满。
刘虻把袁满的事儿告诉了曾可心。为了拿下业务,袁满带着掌握实权的某些男人去夜总会,她就在外面等着。至于喝酒,那就跟喝水一样。好几次,她都进了医院,胃出血。她的钱是拿命拼来的。曾可心听着,眼睛里就有了泪:“满姐真不容易啊。”
“你他妈有病?谁让你告诉她的?我算看透你了,你他妈就是出卖我讨好小辣椒的主儿?真没劲!”刘虻一不留神说破了这事儿,袁满眼珠子瞪得溜圆。
刘虻涎着脸说:“我不是想让你们做好姐妹嘛。你是我姐,她是我——妹。”袁满不屑地白了他一眼:“我是你过了河就拆的桥,小辣椒是你心里肝里都惦记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