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虻的脑子一刻不停地转着,他努力着回忆昨晚的酒事。公司正在竞标一项代理业务——某厂家西部广告代理权。为了防止驻地经理发布广告私收回扣,厂家出台了一系列新政策,必须寻找代理公司。这块肥肉在青城市竞争激烈。刘虻一路过关斩将,眼瞅着关键时刻,他的竞标书居然不见了。
他仔细回忆,昨晚是和恒泰集团的业务副总一起吃的饭。后来去天外天娱乐城,叫了几个公关,陪他的那个女孩叫什么他忘了,不过,那双眼睛游离着让男人们想入非非的妩媚。说话时,眼睛就那么忽闪忽闪看着他,刘虻心里荡漾着一圈一圈的涟漪。他有些心猿意马了。那女孩嗲声嗲气说:“以后还求老板多帮忙啊。”刘虻调笑似的说:“我能帮上什么忙,尽管说。”那女孩狐媚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半真半假地应道:“行啊,到时候你不想帮忙都不行。”
夜色妖娆,空气中都流动着某种不安分的因子。他们喝了三瓶马蒂尔红酒,最让刘虻惊叹的是,那女孩酒量惊人,而且很会说话,偶尔,她的胸部还有意无意与他碰触一下。后来,他好像亲了她。再后来,他好像是和袁满一起回的家。之后,就像断了的胶片,刘虻怎么也连接不上了。究竟是袁满和自己一起回的家,还是别人把他送回来的呢?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
怎么办?为了这个单子,刘虻几乎像个处处设防的地下工作者,他甚至不用电脑做方案,每一次都是亲自手写,而且绝不留第二份。这次最新修改的报价,是他几次和程雄商议后制定的。这个单子至关重要,甚至连郑黎明都无权过问。
这个机密,公司里只有两个人知道,他和程雄。是谁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将竞标书偷走呢?
刘虻回忆了昨天到今日所有的细节,他隐约记得自己去吃饭时,公文包是放回家里的,甚至还上了密码。除了自己,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个密码。今天早上,他赶得急,没有查看,直到刚才,他想到下午要和程雄商讨一些细节问题,才发现竞标书居然不翼而飞。
刘虻的眉头拧成一个大大的川字,懊丧就像是一条冰凉的毒蛇死死缠绕着他,虽然是夏天,他的身上还是冷汗涔涔。他佯作平静地拨通了袁满的电话:“袁满,上午有时间吗?和我去取车吧。”话筒里,袁满的声音就像落地清脆的玻璃珠子,干脆简短:“没问题,我十分钟就到楼下了,你下来吧。”
车子行驶在宽阔笔直的莫里路上,街道两边的花池里鲜艳的花朵摇曳多姿,绽放着生机勃勃的绚烂。等公交车的人们,却无心欣赏这样的美景,女人们大多打着各色造型别致的遮阳伞,男人们用手下意识地遮挡着灼人的阳光。几乎每一块阴凉处,都挤着好几个等车的人。车里空调开得很足,徐徐的凉风沁人心脾。袁满喜笑颜开地说着赵晓华家里人的反应:“你没看见,她家人紧张得就跟天塌下来似的,尤其是她婆婆,天呀地呀叫了半天,还不住地叨念感谢老天。
我差点儿笑出声,你儿媳妇生孩子,关老天啥事啊……”
袁满说得热闹,刘虻却置若罔闻。袁满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问:“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刘虻好像睡梦未醒,犹疑着问:“昨晚是你把我接回家的?当时谁和我在一起?”袁满奇怪地反问了一句:“不是你打电话叫我过来的吗?恒泰集团那个副总把你送出来,后来咱一道回的家。你是不是失忆了?怎么想起问这件事?”刘虻尽力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当时我拿没拿公文包?”“你的公文包不是放在家里了吗?你说,怕喝了酒给丢了。我还和你闹着玩儿,问你是不是里面有啥重要东西,怕被人劫道啊。”袁满说着话,车已经驶进了海鲜楼的停车场。
每一行都有其虽不公开却都在遵循的潜规则。
敲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刘虻的心里有些说不出的紧张,他觉得自己就像个鬼鬼祟祟的小偷。为了掩饰一次错误,需要的却是一连串的谎言。他仔细合计过,那些条款相对较为清晰,他有现成的竞标书样板,只要中午加个班儿就能搞定。最让他不安的是,和对方谈判的那些报价以及成本的核算,这些关键的数据要是落入竞争对手的手里,那他之前所有的努力就都付之东流了。为了万无一失,他决定给程雄提个建议。
“不行!”程雄当下就否决了刘虻把报价再降低5%的建议。按照程雄的逻辑,无利不起早,要是以这么低的价格拿下单子,简直就是在学雷锋,对于公司来说,这样的业务拓展也就失去了意义。
“刘虻,不是那个单子出什么问题了吧?”程雄话说得很婉转,可是那双犀利的小眼睛却手术刀似的划过刘虻的脸。刘虻的心像被什么蛰了一下。他知道,程雄对自己是有成见的,这样的成见即使是时间也不可能淡化。程雄对他的不信任,不是写在脸上,而是长在心里。程雄瘦小枯干,说话时脸上大都带着笑,刘虻却不止一次领教过他的笑里藏刀。
广告部前任经理因和程雄意见不一,愤然辞职。程雄当时很豁达地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年轻人有闯劲儿是好事。可是,过后,他却动用一切力量,阻止了对方在青城市传媒业的发展。
每一行都有其虽不公开却都在遵循的潜规则。尤其是这一行,最忌讳的就是背叛和出卖。
刘虻下意识地挺直自己的背,平和地回望着程雄,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我只是为了更有把握。”程雄上前拍拍刘虻的肩:“不用那么紧张,你前期的工作做得很牢固,水到渠成,顺其自然就好。”
正午的阳光透过宽阔的落地玻璃照进了刘虻的格子间,他端坐在栗色的老板台前,手上不停地摆弄着一支精致的圆珠笔,那是袁满送给他的,据说是一次抽奖的奖品。“这可是运气,送你吧。”袁满说这话时,眼神飞花,刘虻笑话她像个花痴。
桌上的便笺上,稀稀拉拉写了几个字,刘虻缜密的思维此刻却像被人注入了水银,凝滞无法流转。他木愣愣地呆望着窗外,流动的空气里,似乎漂浮着看不见的灰尘,这些灰尘好像附着在他的眼睛里,他努力地想要看清楚一些东西,却怎么也看不清。他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刘虻,你是不是太贪心了?当初要是听袁满的劝告,由整个广告部,而不是自己一个人来承担这个单子,是不是自己就不会有今天的滑铁卢之劫呢?
刘虻的眼神无意识地落在了褐色公文包上,这个世界名牌的公文包是公司给每个部门经理统一的配置,用程雄的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天宇的经理出去可不能上不了台面。”这个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他几乎每次出门都要上密码,生怕出了任何纰漏,尤其是有竞标时,更是小心谨慎,不敢懈怠。可是,这次,却出了一个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纰漏。刘虻一下一下拨弄着密码,公文包打开时,他毫无头绪地开始翻检,突然,他像被雷击中了一般,倏地,呆住了!
竞标书居然在包里魔术般地现身了!刘虻使劲揉揉眼睛,不是幻觉。白纸黑字,历历在目。
竞标书找到了,刘虻的心却更不踏实了,对于他来说,这件事情就像福尔摩斯侦破的案件一样,充满了玄妙的蹊跷。可是,他却不能声张,为了保全自己,只有沉默。
袁满进来时,刘虻仍在暗自发呆,就像是中了定身术似的,一动不动。“哎,该吃饭了,发什么呆呢?”袁满的话让刘虻一惊,回过味儿来,他慌乱地把竞标书塞进公文包,嘴里答应着:“你先去吧,我一会儿就去。”袁满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她指着屋外正忙着整理文案的曾可心问:“那个妞儿,新来的?”刘虻把公文包锁到柜子里,起身说:“是,暂时代替赵晓华的工作,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你是前辈,多指点一下新人。”
刘虻出现在曾可心身后时,她浑然不觉,仍在专心致志地整理着报表。她不时用手指敲敲自己的额,那样子就像是做不出功课的孩子。刘虻忍不住笑了,这笑声虽然很轻微,但曾可心显然感觉到了。她回身,看到刘虻,马上起身,毕恭毕敬地说:“刘经理,您找我?”刘虻摆摆手:“不用这么拘谨,我给你介绍一位前辈,袁满。她是公司元老,咱公司近一半的大单子都是她拿下的。袁满不但是广告部的功臣,也是公司的功臣!”
听了刘虻的介绍,曾可心冲着袁满点了一下头,笑盈盈地叫了一声:“袁满姐,多指教。”袁满斜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初来乍到的曾可心。这个朝气蓬勃的女孩子似乎把阳光也带了进来。那张婴儿般鲜嫩的脸,尤其是红润的微微张开总像要倾诉什么似的嘴唇,盛满了饱满的光泽。女人或许对同类的容貌天生就有一种好奇或者较量心理,至少,此刻,袁满心中就多少有些嫉妒的成分。她态度生硬地打断曾可心的话:“别叫这么亲,我不习惯,你叫我名字吧。别姐呀妹呀的,这不是在家里。”
曾可心的脸红了一下。刘虻似乎看透了袁满的心思,他不以为然地笑笑,接过了话头:“公司中午只有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可以在十楼吃饭。一起走吧。”曾可心还没有回答,刘虻已经把她手里的资料接过去,放在了办公桌上,“走吧,这些活儿一时半会儿干不完。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本钱没了,拿什么革命啊?”刘虻的话把曾可心逗笑了,袁满不满地瞪了刘虻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