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毅从没体会过他的境遇,很多东西,没有亲身体会过便不能妄谈理解。他只清楚的知道,秦稷内心的煎熬未必比白起要少。他现在越来越意识到,人之所以会成熟,是因为他经历的多了,被迫学着向现实妥协、学着藏起心底的真实,人们管这种过程叫做“成长”,所以人们总是说成长很痛苦。
现在,他至少理解了一件事,和其他人相比,他有时候确实显得太超脱了。他并不因此怪罪秦稷,当然,更不认为他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只是,他更多的将这一切看做是命运的一种悲哀。重压之下人的选择通常都是利己的。他不能为人性这阴暗的一面去苛责秦稷。
他有点担忧地偷偷瞥向白起。
白起面色沉稳的让人不太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秦稷也不再继续说自己的事了,该说的他都说完了,有些话多说不如少说。他目光穿过缭绕的烟雾,静静地看着乐毅,“其实你今晚电话里说的那件事……我觉得你可能是有什么误会。”他笑着看了一眼白起,伸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有些事该说的还是得你自己说,我这个外人不好代劳。”
白起握住他急于收回的手腕,终于说了一句话,“其实……我也是真的喜欢过你。但或许两个太过相似的人只适合抱团取暖,不能带彼此走出内心的桎梏。谢谢你的坦诚,至少在我心里,你还是朋友。”
秦稷微微一怔,眼睫微垂,旋即露出一个笑容,什么也没再说了。
默默地看着那架小飞艇消失在夜色中,他转身走进酒店的旋转玻璃门,径直走进直达电梯,电梯里的服务生很有眼色地帮他按好楼层。秦政沉默地站在电梯里,背轻轻地抵靠在后,视线无意识地盯着电梯的门缝,静静地发着呆。
其实他并不太想回去。房间里空无一人,而且,他没有撑出来的这么坚不可摧。
忽然,一条锦帕递到自己眼前,他愣了一下,抬起头来,心里正琢磨着要怎么处理这个多管闲事的小子,这服务生突然说:“嬴老板,你该不会正在想着怎么把我杀了然后毁尸灭迹吧?”
秦稷心口一惊,立即明白眼前这服务生是蒙骜易装出来的。
寻常仙族的确可以改变自己的外貌,但改变的程度十分有限,他不能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只能要么年轻点儿、要么年老点儿。可也有人研习变形术,蒙骜便是此中好手。
“……你怎么……”
“被我大孙子扫地出门,暂时又不是很有睡意,想找你喝点小酒的。”
秦稷立刻理解了蒙骜的弦外之音。
“哦,是为你孙子和我侄子那事吧。”这事他也还挺愁着,虽然蒙骜跟他说蒙恬是神子这多少让他宽心了点,可要是万一俩孩子都太倔脾气呢?
蒙骜换回之前戴眼镜的那张斯文脸,没否认他的说法,也没完全肯定,只勾唇浅笑,淡淡说道:“我想你等到刚才才肯断了彼此的念想未必只是为了你侄子的前程。”
秦稷的眼神陡然锐利,但倏然间又缓和了,知道自己那点秘而不宣的心思叫他看透了,笑了笑,习惯性地手往口袋里伸,忽然想起自己穿的这是件睡袍口袋里没有烟,而且蒙骜是不抽烟的,每次私下约着见面,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约在贴着禁烟标识的地方。
其实,抽烟的乐趣不在于烟这种不健康的东西本身。于他而言,更多时候是一种社交场上的交流,没必要让自己显得格格不入,另外,虽然不是说抽烟就更有男人味了,可烟这东西的确和硬汉更配。当然,有时候抽上一支烟也能很好的缓解自己的尴尬。
所以抽烟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是一种伪装手段。缭绕的层层青烟之中,互相窥探彼此的真容却小心地不让别人看透自己,这就是他们日常游戏的本质。
因此,秦稷此时自然是有些不自在的。
蒙骜一句话点明了他两桩心事。
一是这些年来故意以这种方式跟白起、乐毅保持着微妙不定的关系是为了像今天这样能用上。要是早些年断的干脆利落,那感情随着时间也就日渐散了,人呐,得是记在心头若有似无却抓肝挠肺一般的遗憾与念想才真切的难忘。
他刚才那番剖白要是放在二十多年前,白起能气的要把他锤死。那时的白起大概分不清自己的气愤难平是为颜面、还是为感情。可不管为的是什么,那都表示至少那时他心里真喜欢着他的。所谓“爱之深、责之切”,正在于此。如今的平静与不苛责不是包容,是真的放下了。
其二,便在于他还没有真的放下。
“蒙老板一贯火眼金睛,什么都瞒不住。”
秦稷虽然不习惯在别人面前坦露心事,可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一句话,他心里憋着的那些委屈都忽然可以释然了。至少,有人懂他的这份心思。
他不敢认定蒙骜是专程在这里等他……就为了这么不着痕迹的安慰他一下?
一贯的,比起虚无缥缈的感情,他更相信一致的利益带来的稳固情谊。
“我不能误会你这是向我递来友谊的小手帕吧?”秦稷接过蒙骜递来的锦帕,冲他眨眨眼睛。
蒙骜笑了一声,说:“比起你之前跟警察说我是骚扰你的流氓,我这算是很够以德报怨了吧?”
他这话成功的噎住了秦稷,惊的他为了掩饰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那次……是他?
“那人是你?”
之前有天晚上他扮作少年在公园里头乱晃,突然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一个男人,死活说他俩认识,甩也甩不掉,跟脑子被门板夹过似的,给他烦的不行,两人推推搡搡的像是在打架,就有热心群众报警了。
这种情况最不容易招人怀疑还能让自己脱身的说辞当然就是跟踪狂骚扰犯咯。
蒙骜点了一下头,“对啊,那天恰好有点急事找你。你也知道我在长安得注意掩饰身份,不过我觉得我已经给了你足够多的暗示了。”
秦稷非常认真地在脑子里追索了一下,困惑地问:“暗示?什么暗示?”
他完全不觉得有任何的暗示啊……
蒙骜叹了一声,说:“我那会跟你说我们是在一个蒙蒙细雨的日子遇上的。”
秦稷满脸的愕然,“你……你该不会指这里头的’蒙’字?”见蒙骜认真地点了一下头,他抓狂地抱着脑袋,“拜托,你那会跟我啰嗦了起码一百句话,谁有心思注意到你这句啊!”
“我要是说的太直白,他们不就该注意到了么?”
这话也有道理,秦稷撇了一下嘴,挠了挠脸颊,“主要吧,我是没觉得你看出我身份了。误以为你是哪个女人找来报复我的。……就没往那个方向想。误会,那事是纯粹的误会。”
蒙骜笑了声,“我又不是来兴师问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