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八面楼大堂里,百一叶面无表情地对着笑得狐狸一样的崔道闻。
“书院没你饭吃了?”百一叶明显想要下逐客令。
“书院的厨房被孙院首炸了。”崔道闻伸手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纸,展开来看,上面明晃晃的“求收留”三个大字。
“你主子来了我都不留,何况是你?”百一叶翻白眼。
清畅轩里正在晨读的孙安锦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穆云深关切道,转头让窗外树梢上蹲着的随侍的律疾拿披风来。正在和灵戈卿卿我我的律疾什么都没听见。于是穆云深突然觉得,自己侍卫的开销可以省去一笔了。
孙安锦别有深意地盯着穆云深的背影,默默往后退了退。虽然不知道穆云深这家伙最后在卷帘楼给穆云泠找了个什么人,但总之这事不是个正常人能干出来的。穆云深吩咐律疾无果,自己将包裹里的披风取了来,展开一看,粉嫩的颜色似曾相识。
孙安锦退到后面的桌子去了。
“哥!你拿错包裹了!”穆云泠恰在此时翻窗进来,劈手夺过穆云深手中的披风,拎起桌案旁放着的包裹,转身又翻窗出去了。身姿之迅捷,京城难有敌手。
“她喜欢粉色?”目睹了一切的长孙霁瑞若有所思。
穆云深点头,语气坚定道:“对。”
与此同时,刚刚翻墙出去的穆云泠一头撞上了正要翻墙进来的许忱。
“哎哟!光天化日之下,何方鼠辈在书院藏头露尾?”许忱毫无防备,被撞得一个趔趄,头晕眼花。
“孙院首!有人迟到了还翻墙!”穆云泠抬头往许忱身后一看,高喊一声,转身逃了。
许忱僵硬着脖子缓缓转头,正好对上孙汝宁静致远的目光。
“先生早!”许忱跳起来站好,规规矩矩行礼。
孙汝转头望了望墙头。
“先生,刚才是有人翻墙被我抓住……”许忱苍白无力地解释道。
孙汝的目光落在墙头挂着的随风飘扬的嫩粉色披风上。许忱等了半天也不得孙汝一句话,悄悄抬眼观察孙汝,又顺着孙汝的目光望向了披风。
“这不是穆云深的披风吗?我之前见他拿出来过一次,说是要送给谁来着……”许忱努力回忆。
然后他看见孙汝的脸突然就黑了。
再然后,他因为迟到被罚扫了一整天的院子。出乎他意料的是,穆云深不知为何也被一起派出来扫院子了。
“喂,你干啥了?”许忱趁着扫地的功夫悄声问他。
“纵容家属私闯书院……”穆云深怨念颇重。
穆府饶霜院内,穆云泠抱着一只破破烂烂的包裹小心翼翼地潜入了自己的卧房,推门的一刹那,她看到了床上坐着的“活阎罗”。
“活阎罗”笑盈盈地望着她,脚下躺着哀嚎不断的宣桦和宣萧。
“小姐回来了啊?”“活阎罗”和穆云泠打招呼。
“嗯,我这就走。”穆云泠摔上门,转身就跑,可惜没跑两步就被身后追上来的“活阎罗”冲上来按到在地。
“小姐别急着走啊,夫人布置的功课还没做呢!”“活阎罗”按住穆云泠,微笑道,“奴婢奉命前来侍奉小姐,一定会让小姐成为闻名京城的大家闺秀。”
“不用了!我已经是了!”穆云泠难得被人在武力上压制,一边挣扎一边不忘记厚颜无耻。
“小姐天资聪颖,已经知道什么是闻名京城了,”“活阎罗”死死按着穆云泠不放手,“但是小姐好像不知道‘小魔王’和‘大家闺秀’的区别在哪里呢。”
“魔鬼!宣瑙是魔鬼!”穆云泠高喊。
“活阎罗”笑脸一僵,手上用劲更大:“奴婢再次请求小姐给奴婢换个名字,不然的话就请小姐闭嘴。”自从她被穆云深从卷帘楼请出来以婢女的身份侍奉穆云泠、教导穆云泠礼仪后,穆云泠就给她取了个她这辈子都不想再提起的名字——宣瑙。
“多贵气!”当时穆云泠笑得十分自信。
宣瑙没觉出贵,只觉得气。
后来她知道了,饶霜院中算上她在内的侍女,分别名叫宣桦、宣萧和宣瑙。喧哗、喧嚣和喧闹?宣瑙觉得自己教导穆云泠成为京中闺秀一事任重道远。
“宣瑙,你先放开,你看哪个闺秀天天被侍女按在地上的?”穆云泠反抗失败,趴在地上和宣瑙打商量。宣瑙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松开手站起身,让穆云泠起来。
“我娘今日给我留什么功课了?”穆云泠站起来,揉着被扭疼的胳膊。
“夫人说小姐平日里散漫惯了,突然拘束起来只怕会闹出事,只让小姐练两个时辰的琴。”宣瑙答。
“练琴?”穆云泠撇嘴,“练琴了就成闺秀了?”
“琴棋书画是基本功。”宣瑙点头。
穆云泠突然想起什么,眼里闪过一道精光:“宣瑙,你说孙安锦算不算闺秀?”
“孙小姐确实在京中颇有声明……”宣瑙再次点头。
“那你和我一起去书院找孙安锦,我有琴艺上的问题要请教她!”
宣瑙怔了怔:“这……并未听说孙小姐长于琴艺……”
“那是她低调!”穆云泠随手将包裹甩给刚从屋内的地上爬起来的宣桦,拉起宣瑙就往饶霜院外冲,“走走走,带你见识一下什么叫货真价实的功夫!”
两人趴在书院清畅轩墙头的时候,孙汝刚刚讲完学离开。孙安锦几人在屋内懒懒散散地活动筋骨,刘山觉得无聊勾搭上太子一起去骚扰熟睡未醒的魏季天。
“不得无礼。”上官元媛依旧维护着太子的形象和颜面。太子明华业默默放下了正打算给魏季天“美容”的笔。刘山啐了他一句怂包,拿起被明华业放下的笔对着魏季天露出半边的脸跃跃欲试。
魏季天不愧是京城公子战力之首,在刘山的笔尖离他只有一根发丝的距离时,魏季天在半梦半醒间准确出手,快准狠地将刘山甩到了墙上。墙体仿佛震了两下,墙上悬着的一张名家字画掉落在地。上官寸寸捂住自己的眼睛,从指缝里偷看刘山的惨状。仉清扬飞快地冲过去捡起掉落在地的字画,心疼地搂在怀里。
“他越来越像先生了。”孙安锦担忧道。
“无妨,听说书院的厨房已经被院首炸干净了,清扬没有机会继续深造了。”穆云深在旁边出言宽慰。
孙安锦的脸黑了:“先生来之前才炸了最后一个厨房,你居然现在就知道了,你在我这里到底放了几个人?”
“呃,我……”穆云深第一次体会到了百口莫辩的感觉。
“这里哪位是孙小姐?”墙头上暗中观察的宣瑙问旁边同样鬼鬼祟祟的穆云泠。
“我哥旁边那个。”穆云泠望了屋内半天,没找到想看的人,“你往那边点,我换个角度看看。”
“小姐不是要找孙小姐吗?”宣瑙疑惑,但还是照做了。然后她看到本应该向自己这边挪动的穆云泠被人从墙头拽了下来。
“哎哟!谁!”穆云泠被人拽下来,赶紧后撤半步稳住重心,不想拽她下来那人也没想让她摔着,二人一迎一撤,结果是穆云泠绊到了后面那人的脚,两人一起摔在地上。
“小姐!”宣瑙大惊,赶紧从墙头跳下来扶起穆云泠,“小姐没事吧?”
穆云泠站起来拍去自己衣服上的尘土,表示自己相当皮实,应该更关心一下被她压倒的倒霉蛋。
倒霉蛋长孙霁瑞再次感受到了来自同龄人的“压力”,并且一回生二回熟地自己站了起来,拂去身上的灰尘,表示自己也无碍。
“是你把我拽下来的?”穆云泠见到是长孙霁瑞这个战五渣,声调立刻壮了起来。
“是我,”一直被穆云泠用后背对着的许忱不满道,“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在干什么?”
“小姐说要向孙小姐请教琴艺上的问题。”宣瑙原先在卷帘楼服侍花魁袅袅,这清畅轩中她见过的除了将他接出卷帘楼的穆云深外,还有卷帘楼常客刘山。其他人宣瑙虽没见过,但既然是穆云深和刘山的同窗,身份地位自然也不低,于是宣瑙规规矩矩地答了问话。
孙安锦弹琴?长孙霁瑞和许忱面面相觑。孙安锦一直以博闻强记闻名,书画在京城的名门闺秀中也算拔尖儿,只是从未听闻她有关音律方面的事迹。
“或许是真的不善音律。”许忱隐约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安锦她其实是深藏不露,”穆云泠笑得有些扭曲,“走走走,带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真功夫!”
屋里正在为仉清扬的未来和书院里各方势力的眼线头秃的孙安锦忽然打了个寒战。
“安锦!”穆云泠领着几人冲屋进来,一把握住孙安锦的手,“快,让我们见识一下你的琴技!”
孙安锦一头雾水:“为什么?”
穆云泠背着宣瑙,对着孙安锦比口型:救我!
孙安锦眯起眼回给她一个灿烂笑容,表示如果她不说清楚,自己完全可以见死不救。
“这家伙是个老古板,偏要说京城闺秀个个都是琴棋书画精通的,你就正常发挥,证明一下她的思想不正确……”穆云泠在孙安锦耳边嘟哝。
孙安锦表示想都别想。
穆云泠软磨硬泡半天,还是丝毫动摇不了孙安锦,最后只得退而求其次,赖在书院不走,逃过一日的练琴。
夜里,因洗碗变成碎碗导致八面楼难得亏了一天本而被百一叶驱逐出来的崔道闻回到了梨华院。
“小姐,属下回来了。”崔道闻再次露出招牌狐狸笑容。自从他不再装天真,这笑容就怎么笑怎么给人以狡猾之感。
“很好,再出去吧。”孙安锦回给他招牌灿烂温柔笑容。
“属下真的没处可去了。”崔道闻耸肩。
“催雪,取我的琴来,”孙安锦转头吩咐侍立一旁的催雪,又转回头来对暗处隐着的暗卫道,“把他给我按住。”
催雪应了一声,低着头快步离开了。暗卫从隐蔽处走出,一左一右架起崔道闻,按在了椅子上。少顷,催雪抱着琴回来了,路过崔道闻时投给他一个复杂的目光。崔道闻隐约觉得事情不妙。
铮——琴声起,犹如蛟龙出海后直接撞上了油锅盖。崔道闻一个激灵,暗卫出手摁住他。
铮——琴声又响,仿佛仙鹤被人拔了毛。崔道闻冒了冷汗,想走又被两个暗卫死死摁着。
铮——琴声继续,好似奔腾的水流被人倒进去几斤沙。催雪捂着耳朵默默离开,崔道闻预见了自己心态的崩溃。
那夜之后,崔道闻老老实实呆在了八面楼,勤勤恳恳做活,再没自己回来过书院。
“小姐,孙院首派人来说,给你请了位教琴的师父。”第二日,催雪带着消息禀报孙安锦。孙安锦手里的朱笔“啪”地一声掉在纸上,像是有人试图撞死在这份文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