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安锦带着抱琴的灵戈来到卷帘楼门口时,依然难以相信孙汝给她找的教琴师父是花魁袅袅。
“哟!小姐您也吃不上饭了?”对面八面楼大堂里正在抹桌子的崔道闻抬头看见孙安锦,笑得十分欠揍。
孙安锦没有理会他,而是与他身后柜台后站着的百一叶对视一眼。百一叶明白她的意思,摇摇头。为什么将崔道闻送到八面楼,孙安锦自己也说不清。若是按照常理,崔道闻定然是留不得的,但她还是想矫情一番——毕竟崔道闻自崔家衰落后在几方势力之间一直活到现在,算是很有本事了,就这样直接除掉未免有些可惜——况且她并不确定,凭她现在的能力,是否真的能将滑不溜丢的崔道闻彻底除去。至于为何将崔道闻送来八面楼,或许算是一种逃避和给百里家的机会。只是……孙安锦望着低下头去打算盘的百一叶,她似乎并不想要冒这个风险。
“孙小姐吗?袅袅姑娘吩咐奴婢来接您。”卷帘楼里走出一个姑娘来,对孙安锦行礼。孙安锦这才回头,和灵戈一道由那姑娘引着进入卷帘楼。
袅袅几年前来到京城,据说一夜之间就成了卷帘楼的花魁,惹得京城不少有钱又有闲的人千金只为博一笑。孙安锦作为京城书院梨花部的首领,知道卷帘楼的幕后是西楚的一股势力,自然也就知道这位花魁不只是个绝色女子。然而别人将这样大的目标直接送到眼前,就说明这只是一个幌子,因此孙安锦只是照例派人对袅袅进行了调查和监视。昨夜自己展露“琴技”的时候忘了避开孙汝,酿成了补习的惨剧,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位孙汝特意找来的教琴师父居然就是这位卷帘楼的花魁。
孙安锦走在那引路的姑娘后面,心中暗自琢磨,这是否是孙汝在暗示自己,梨花部在卷帘楼这里忽略了什么。
“小姐,到了。”前面的姑娘忽然停住脚步,让开身子。孙安锦从沉思中回神,抬眼见到无数重淡红的纱帘。层层帘幕后,一道人影若隐若现。
“你家姑娘弄这么多帘子,不嫌闷吗?”钢铁直女灵戈无法理解这种神秘感。
“姑娘白日里不见客,还请孙小姐见谅。”引路的姑娘解释道。
孙安锦点点头,表示无妨。况且她自认为这世上最角色的女子已然非百世华莫属,这位花魁,见不见到真容倒也无妨。
里面的人影似乎端坐着在打量孙安锦,孙安锦隔着数重帘幕望那个人影,靠着直觉和想象与之对视。
“孙小姐,久闻大名。”里面传出的声音似清泉酿成的琼浆,清透又带着丝甜腻,确实不负花魁的美名。
“哪里,师……姑娘谬赞了。”孙安锦客套道。虽说是孙汝安排她来找这位花魁,但人家到底没开口说收徒,这声师父还是不好叫出口。
“无妨,不必在意称呼,叫我师父,姑娘,还是姐姐,随你的意。”里面的人似乎笑了。
“姐姐。”孙安锦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这根本不需要选,人家既然已经说出了这样不见外的话,自然无需推脱了。
“听孙先生说,妹妹琴技‘了得’?”袅袅言语中的调笑意味十分明显。
孙安锦无乃苦笑。她于音律上仿佛是投胎时脑子被人踢了一脚,已经不仅是一窍不通这么简单的了。自从孙安锦某夜用琴声将墙头的穆云泠弹了下来,弹琴就成了孙安锦最凶残的整治人的方法。
“小姐这琴……弹得韵味十足啊。”那天夜里,孙安锦听到外面的动静,抱着琴急匆匆地跑出屋来,看到催雪正在扶起从墙头摔落的穆云泠,苦笑着守着侍女的本分对孙安锦进行夸赞。
然后她耳朵里的棉球就掉出来了,在灯笼的照明下十分显眼。
“不碍事的,妹妹先弹一曲来,让我听听。”袅袅温和道。
少顷,整个卷帘楼的人都聚集到了袅袅房间的门口。
“袅袅姐今天心情不好?”一个姑娘问门口的侍女。
侍女死死捂着耳朵,什么也没听见。
对面八面楼的百一叶自琴声一响就拨乱了算盘,抹桌子的崔道闻捡起逃跑客人碰倒在地的酒壶,冲上楼找了个密闭的房间躲了起来。当归从自己房间里冲出来,慌慌张张地问发生了什么。
“没事,孙安锦弹琴。”百一叶淡然道。从她看见灵戈抱着的琴起,她就开始给自己进行心理建设,默默劝说自己,这也是一种历练。
“这明明是渡劫。”当归毫不留情地指出。百一叶耸耸肩,表示她能有什么办法。
密闭的房间内,崔道闻将刚才捡起的酒壶倒扣过来,轻轻拧动酒壶的壶底,壶底“咔”地响了一声,弹出一张字条。
“原计划。”字条上仅有工整却局促的三个字。
崔道闻抬手拿起身边的蜡烛点燃,想了想,又吹熄,将字条揉成一团攥在手心。
京城书院碧和院里,高大树木为孙汝的书房遮出大片的荫凉。
“莫家有多少人?”孙汝看着许忱带来的调查图,几乎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大约二百,”许忱已经看过莫瑾的布置,知道局势并不轻松,况且这二百人中还有梅花部的人,“除去梅花部的叛党,还有一些上官家的势力,”许忱顿了顿,又道,“其余人来历不明,我们怀疑……与废太子有关。”说完,许忱偷偷抬眼观察孙汝的表情。孙汝或许与一直下落不明的废太子有关,这件事已经可以说人尽皆知了。
孙汝将调查图平摊在桌上,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崔道闻如何了?”孙汝问道。
“安锦将他送到八面楼去了,”许忱明显对孙安锦的做法非常不满,“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八面楼?”孙安锦此举也出乎孙汝意料,孙汝想了想,最后似乎颇为无奈地说了句,“也罢。”
许忱略有不满道:“院首,这次莫瑾生事,就是因为不满孙安锦的所作所为,书院里追随莫家的人也多是因为觉得孙安锦难当大任,您不能再由着她了。”
孙汝目光落在图纸上,久久不动。
“那么我就领着人,按计划行动了。”许忱等了许久,不见孙汝回应,便在请示后离开了。掩门时,一名有些眼熟的女子与他擦身而过,推门进了去。能够不请示就进入孙汝书房的人在这书院里屈指可数,许忱仔细回忆着那张脸,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主子,有人来报,在卷帘楼看到莫瑾小……叛党。”梅花部的下属前来报告,打断了许忱的思索。
“别再说错了,”许忱摆手示意他下去,“卷帘楼的事,我知道了。”
“主子,孙小姐今日也在卷帘楼……”属下小声提醒。
“我知道。”许忱向刚从其中出来的孙汝的书房望了一眼。自从孙汝回来主持书院事务,许忱常常有一种无所适从之感。从前书院各部分工明确,莫管事总领各部事务,每次计划都制定明晰,指令下达得清楚,但孙汝却是常常什么都不说,让他们在莫名中执行命令。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一股浪潮卷着前行——不知方向,不明尽头。许忱虽然年少,然而接管梅花部也有些时日了,管理梅花部的方法和手段在父亲的指点和自己的探索下也可以说是无可挑剔,也因此,孙汝上任后给他带来的被动又懵懂的感觉着实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孙汝的确是他敬重的老师,但这种差距感还是让他有些受挫。
莫瑾走近卷帘楼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具有摧残人灵魂的力量的琴声包围着卷帘楼,街上的行人纷纷避让,比出殡队伍还有“威慑力”。
这居然是以才情闻名京城的孙安锦弹出来的。
“二小姐!”身后有人压着声音唤她。莫瑾转过身,看到涂说躲在八面楼旁的小巷口向他招手。那条小巷子是八面楼用来堆放杂物的,平日里没有人会去,确实是说话的好地方。但眼下卷帘楼“万众瞩目”,自己若是这样堂而皇之地走进那巷子,必然会被人看见,惹人怀疑。
巷子口的涂说许是看出了莫瑾的迟疑,于是比了个手势,示意莫瑾绕道八面楼后门。莫瑾看到,正要移步,忽然听到卷帘楼上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莫瑾,等等!”
莫瑾再次回头,见到孙安锦自楼上的栏杆后探头出来,喊住自己。
她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莫瑾讽刺地笑笑,转身离开。孙安锦大约想到是这个结果,但还是略有失落地叹了口气。我到现在依然想不通,莫瑾为何会突然背叛。
“妹妹,休息好了吗?休息好了,我们继续。”花魁不愧是花魁,涵养极高,面对孙安锦地魔音贯耳依然面不改色,悉心指导。遇到位好师父,孙安锦虽然于音律一道属实没有天分,也不敢辜负了师父的指点,一曲一曲尽心去练。
“姑娘,姑娘!”房门外忽然传来侍女惊慌的声音。
“何事?”袅袅问。
“附近的商铺说……姑娘这里动静太大,都没人愿意来了,要向姑娘索赔。”外面的侍女吞吞吐吐道。
当天晚上,孙汝收到了袅袅托孙安锦带给他的账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