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方临时,梨华院的院门毫无预兆地被轻轻打开,一个少年身样的影子提着灯笼跃进来,又转身将门轻轻合好。暂代灵戈保护孙安锦的暗卫瞬间警惕,短刀出鞘的声音在寂静夜色中格外清脆冷厉。
“是我。”来人对着刀声响起出亮出块铜令牌,一张狰狞的兽脸在灯笼昏暗的光晕下模糊而清晰。
刀入鞘的瞬间,暗卫猛然转头盯住夜色中的另一个方位——那里,方才传出了另一个刀剑入鞘的声音。
“你自己解决。”来人显然也察觉出院中暗处不止一人,收起令牌,提着灯匆匆往亮着灯的书房走去。
书房门口,催雪垂手侍立,仿佛入定。提灯人路过她身边时似乎略有停顿,继而走到书房门前,抬手叩门。
“怎么,不与你姐姐叙叙旧吗?”窗纸上孙安锦伏案的剪影一动不动,带笑的声音却传出来。
“小姐怎知是我?”屋外的人也不惊讶,推门走进屋内,见孙安锦一手支颐,一手拿笔,也正笑吟吟地望着他,显然已恭候多时。
“这几日发生这么多事,身为重要角色的你却迟迟不露面,我本以为你有多沉得住气,”孙安锦将手中的笔放下,抬手拨弄了一下案上放着的一面铜镜,镜子稍一歪斜,掉落在地,清清楚楚照出房梁上的雕花纹路,“结果还是来了。”
镜子落地的瞬间,来人心中了然:“小姐不愧是孙院首的弟子,想必这梨华院中没有哪里逃得过小姐的眼睛。”
“不止梨华院,”孙安锦歪头,笑出几分天真意味,“南梁,乃至整个天下,什么事是书院不知道的?”
“这么说,小姐都知道了。”那人的声音低沉下去,清脆响亮的少年声音成了青年男子的轻醇的嗓音。
“崔道闻,道听途说,打听,涂说,”孙安锦缓缓坐直,“你这名字起得未免太不走心了。”
那人将手中的灯笼放在地上,向前走了两步,走出门口的阴影,将整张面容暴露在书房烛灯照亮之下。那张苹果似的脸上挂着往日里的纯真笑容,只是此刻在纯真之下翻涌着阴晴不定。
“小姐若觉得这些名字不好,便请小姐赐名,”崔道闻走到孙安锦面前三步远处,缓缓拜下,“小姐说属下是谁,属下便是谁。”
“哦,是吗?”孙安锦笑意更甚,却像是剑锋闪过青光,“这句话,想必崔公子已经能倒背如流了吧。”
崔道闻抬头,故作惊讶道:“小姐想看我倒立背书?不愧是孙院首的弟子,博览群书不说,还有这样风雅的爱好。”
“把他吊房梁上去,倒着吊。”孙安锦对暗处吩咐。立刻有两个暗卫出来,摩拳擦掌向崔道闻靠近。
崔道闻立刻认怂:“玩笑,玩笑!”
“你真是心大,”孙安锦打量着崔道闻,仿佛第一次见他,“你应该知道,自己今晚凶多吉少。”
“哭丧脸的鬼太难看,”崔道闻对孙安锦笑笑,无奈道,“小姐是认定,我不是书院的人了?”
孙安锦瞟向案上摊开的文书,上面工工整整书着最新出炉的《花面起居注》,似乎心不在焉道:“你当然是书院的人,还是刘家的人,莫家的人,皇后的人。”
“刘家的人”几个字一出口,崔道闻嬉皮笑脸的神情立刻变了,换成一副呆怔的样子:“小姐说什么?”
孙安锦将《花面起居注》合上放到一旁,露出下面摊开的文书,纸的一角赫然是北祁百里家的族徽。崔道闻看见那暗红似血迹的族徽,呆怔的表情逐渐阴沉下去。
“你以为,百里家的人会将文书堂而皇之地摆在无人看守的屋内?”孙安锦笑着叹了一声,“还是你觉得,百一叶和我不过是两个黄毛丫头,便如此掉以轻心了?”
崔道闻目光落在族徽上不动,叹道:“两位小姐好厉害,平日里那般没心没肺,居然还有这一手。”
“我觉得还是应该把你倒吊在房梁上,说不定换个视角你还会发现更真实的我。”孙安锦咬牙切齿道。
暗卫跃跃欲试,再次逼近崔道闻。
“两位小姐年少有为!”崔道闻瞬间又怂。
或作平时,孙安锦大约会哈哈一笑再继续正事,可今日她实在笑不出来。孙安锦盯着崔道闻与往日嬉笑无异的神情,心里涌出些难以言喻的情绪。这种感觉她体会过,是在得知莫瑾算计自己的时候。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孙安锦认真盯了崔道闻半晌,道。
崔道闻抬眸。烛灯光晕下孙安锦本来并不算出色的五官有些模糊,最混沌不清的还是她那双眸子。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他就觉得这眼睛让他不太舒服,让他有一种将它们挖出来擦干净的冲动。
“大约,因为我不是好人吧。”崔道闻耸耸肩。
“催雪说你是个有善心的孩子。”孙安锦见他又垂下头去,一副无所谓的神情,便道。
崔道闻猛然抬头:“她真这么说?”
孙安锦朝门口努努嘴:“你可以自己去问。”
门外的催雪依然靠着墙垂手侍立,像一尊木雕。
崔道闻方要起身,不知怎的又顿住了,转回来对孙安锦道:“小姐莫打趣我了,她怎可能在意我?事已至此,小姐想拿我怎样,全随小姐的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