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鱼缸中的锦鲤忽然将鱼尾拍出水面,又受惊一般迅速潜到缸底,转瞬却又忘记发生了什么。可是到底有人被惊扰了。
“他说过今日会来的。”一个看身形不过十几岁的女孩走到鱼缸前,伸出手指,用指尖轻轻拨弄水面。鱼沉在水底,没有动静。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走到屋内的桌前,拎起两只食盒,朝床的方向走去。到了床边,她蹲下身去在地面摸索几下,床底传出细碎的响动。女孩将食盒推入床底,又是几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落地了。
“你们吃吧,”女孩又开始“自言自语”,“等会儿他来了,我问问他该拿你们怎么办。”说完,又在地上摸索几下,片刻后床底传来“咔哒”一声落锁的声音。
若是她……会怎么办呢?女孩蹲在床边,没有起身。半晌,将头埋在自己膝上,缩成一团。明明这么多年都平安无事地过去了,为什么忽然又变成了这样?
床下忽然传来了与这几日所听到的不一样的响动。女孩立刻抬起头,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
是他吗?不,不对,他不知道密道的地形……是谁?是谁!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她站起来猛地后退几步。该……该怎么办?有人告诉过自己吗?没……没有!怎么办?
“小姐,你到底知不知道怎么开这门?”床下隐约传来一个女声。
“自然知晓,只是这门从里面不好开。”又一个女声传来,听上去年幼一些,“你们哪个力气大些,过来搭把手。”
“小姐,这……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这次是男人的声音,似乎又响起几个附和的声音。
“就你了,过来,把门拉开。”年幼些的女声似乎有些不耐烦,但更多的是玩笑打趣。
“这门属下早就试过了,拉不开……咦?”
一阵声响,女孩知道,是床底密道的门打开了。可她脚下像是生了根,后背贴在窗棂上,紧张地盯着床底,动也不动。无事,她在密道出口设了机关,不管是谁,都不能够出来的。
“回来,还想中一次招?”那年幼些的女声又一次响起来,却叫窗子边女孩的心一下沉入谷底。这次……难道真的逃不过了?
又是一阵细碎的响动,她知道是自己设在出口处有迷药的机关被清理了。应该怎么办?逃吗?逃!可是为什么迈不开腿?
少顷,从床底钻出一个瞧着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女孩来。那女孩出来后便抬起头,与自己对视后便愣愣地不动了。窗子边的女孩看着她,从起初的惊恐慢慢变成了疑惑。这人的一双眼睛,真是像极了……难道是自己在情急之下出现了幻觉?或者她就是……
“小姐,你堵在门口做什么,属下们都还没出去呢……”身后传来催促的声音,孙安锦这才回过神来,站起身让开出口。身后灵戈和先前失踪的梨花部、梅花部的几人也相继爬了出来。
“小姐退后,属下们先制住这家伙!”先前执着于男女授受不亲的那个此时倒是积极了。眼见着男子冲上来,窗子边的女孩却吓得连尖叫声都发不出来。
“回来,不然扔你身上。”孙安锦扬了扬手里刚刚拆下的机关铁钉。那人立刻身形一僵,险些给那女孩行个大礼。
沉闷地一声,窗子边的女孩跌坐在地上,一双眼仍是惊恐又迷茫地望着孙安锦。
孙安锦看着这女孩。她的脸上有大面积的伤疤,枯黄的面色和杂草般的头发,衣袖下的手腕显出嶙峋的关节,若不是衣着样式是宫中的贵人才有,简直与粗使丫头没有区别。
“别怕。”孙安锦望着她的眼睛。她知道她是谁,也正因为如此,她一时竟不知该与她说些什么。
“你说他要过来,是刘山吗?”孙安锦上前几步,正要俯下身来更仔细地看一看女孩,那女孩忽然更加戒备地缩成一团。孙安锦的动作顿住了。
“你这个样子,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孙安锦忽然感到一份尘封已久的感情被唤醒了,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撞得她几乎站立不住。若是当年留下来……还会是这幅样子吗?
“你们到外面去,避开守卫,不要叫人进来。”孙安锦吩咐屋内的其他人,又特别给灵戈使了个眼色。
坐在地上的女孩眼望着一干人出去了,只剩孙安锦上前来,朝自己伸出手:“起来。”
她不动。
“我从前怎么告诉你的?”孙安锦的声音是陌生的,但在她听来又是那么的熟悉。眼前的手仍然伸着,正如她眼神中熟悉的坚定。
“殿下说……要记着善珂是殿下身边的人。”她回过神时,这句话已然出口。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摸自己的嘴唇,仿佛要确定是否是自己说了话。
“起来。”孙安锦依然伸着手
瘦骨嶙峋的手缓缓伸了出去,被那人一把握住,大力地拉起。善珂几乎以为自己是因为吃痛才站立起来。
“这些年来辛苦你了,你若想要离宫,我……”
“不!”善珂的坚决倒是让孙安锦一愣,“殿下若是要回来,善珂便留在殿下身边……善珂不离宫!”
孙安锦牵起善珂另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望着她的眼,终于笑了笑:“你这个样子,倒是有那日迫我离开的劲道了。”
善珂不明白孙安锦的意思,但见她笑了,便也跟着笑。
“你为何不愿离宫?你过得并不好。”孙安锦感到握着的手简直就是枯枝,又望善珂不似从前那般清晰的眼。
落鸣宫守卫不多,宫人更是几乎没有,那区区一两人据她所查也是对善珂极为不敬的。当年随善珂一起留下的善珂的生母柳氏已去了,却不知善珂这几年来过的是什么日子。
若是自己,也会落得这般田地吗?
“殿下生来便是人上人,不懂我们这些奴婢的,”善珂受了孙安锦鼓励,试探着讲出半句话来,见孙安锦没有面露不悦,方才小心地继续说下去,“善珂这几年来虽然辛苦,但究竟不是奴婢,不必任人驱使……”
话已至此,孙安锦自然明白了。
“当初柳姨便极力要你留下,”孙安锦清楚善珂的性子,便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缓缓松开来,“你留在宫里,也是帮了我大忙。”
善珂一直胆怯的目光忽然亮了亮。
“如今我回来,你便不能再将惠敏公主的招牌砸下去了,”孙安锦回忆着自己从前的说话风格,继续说道,“你且与我说说,这些年遇到了哪些事?”
善珂已彻底放下心来,见孙安锦已经走到桌边坐下,便也跟了过去,站在一旁,开口要说。
“坐下,站着不累吗?”孙安锦目光落向身边的椅子,“哪有当公主的站着与一介百姓说话的?”
“是。”善珂连忙应下,到一旁的椅子坐下,“奴婢这几年来在落鸣宫倒也无事,唯有……”
“还自称‘奴婢’?”孙安锦目光凌厉地看向她。
“本……本宫。”兴致勃勃正要讲话的善珂又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当即蔫了下来。
“我当年是这么说话的?”孙安锦笑笑。
善珂低下头去沉默片刻,再抬头时已然是另一副神情。
“我这些年在落鸣宫,虽然过得艰难些,倒也平安无事。只是前些日子,刘家的公子来找过我……”
“你不认得他?”孙安锦眯了眯眼。
“我这些年对朝堂的事一向不大清楚,”善珂回答道,“但我认得他。”
孙安锦了然于心。此时附近确不只有自己人,自然不能明说。刘山就是当年的太子、她的皇兄明华俨。当年善珂就是作为她的替身被培养的,贴身服侍明华音,自然见过太子明华俨。
想到这里,孙安锦不禁又深深望了善珂一眼。善珂这些年的无助怯懦,不知是因为生性懦弱,还是因为自幼便被作为替身培养失了自己的机敏性情。此番自己回来,善珂言行便聪明了起来,却是叫孙安锦心中颇不是滋味。
“他与你说些什么?”孙安锦问。
“叙旧而已,”善珂神情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他自然还是要做他的事。”
“惠敏,”孙安锦忽然如此称呼善珂,善珂还是难免愣了愣,孙安锦没有理会,“我爹是京城书院院首孙汝,我名安锦,日后你若觉得……”
“孙汝先生?那不是娘娘从前……”善珂轻声惊呼,打断了孙安锦的话,顿时引起了孙安锦的注意。
“你知道些什么?”孙安锦的目光瞬间凌厉起来,善珂先前强撑起的气场顷刻间烟消云散,缩在椅子上不敢乱动。
孙安锦见她如此,叹息一声:“罢了,前尘往事,我多少也知道一些。”
善珂诧异地望着孙安锦。这些事情都是她自母亲那里听来的,母亲曾想要以此来牵制孙安锦,以免她日后还能回来,威胁到善珂“公主”的身份。
“你只要知道,如今我的身份也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千金小姐,”孙安锦压下心中波澜,暗自感慨一番,面上却波澜不惊继续道,“我如今的处境,并不比你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