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忽然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孙安锦抬头看去,窗纸上映出女子的剪影。
“小姐,刘公子过来了。”灵戈压低声音。
“我……”好不容易沉稳下来的善珂闻言又慌乱怯懦起来,望向孙安锦求助。先前孙安锦没有进宫时,她尚可继续扮作受了刺激后一蹶不振终日消沉的惠敏公主与刘山周旋,如今正主来了这落鸣宫,自己再扮作那副丑样子,被孙安锦瞧见了……她不敢再想下去。
“该怎样,就怎样。”孙安锦瞧着善珂的样子,心里也猜出了个大概,转身往床下的密道走去,“如今你才是惠敏,砸的可不是我的招牌了。”
善珂怔怔地看着孙安锦躲进密道,觉得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得到了,又有什么东西要永远失去了。不等她回神,身后的门被推开,刘山信步走了进来。
“华音。”刘山进来,见善珂背对着自己不动,与前几次自己来时那副萎靡不振的怯懦样子大相径庭,有些疑虑。
“刘公子。”正疑虑时,善珂已转了过来,眼神恬淡自然又不怒自威,一如方才孙安锦询问她时的神情。
“你这是……”刘山自然也察觉到她的不同。
对于自己这个妹妹,他从前是又爱又恨的,爱在她的确聪明伶俐又讨人喜爱,恨在自己有时实在不及她的机敏聪慧。当年在上书房念书时,这个妹妹没少在功课上帮他,也没少用小聪明帮他免去太傅的责罚,但每次事后见她笑嘻嘻地在自己面前邀功,心里又是一阵窝火——自己当真比不上这个丫头吗!?
自宫变以来,他在苦心经营多年,到如今已可以安然混入宫中。然而再见到这个妹妹,她却是性情大变,从前的机敏伶俐半分不剩,只余这一副枯槁的骨架,脸上也全是伤疤,唯唯诺诺说不清话,叫人心生厌恶。她已经是一颗弃子了,从刘山第一次看见这个“她”,他就认定了。但近来他在宫中的内应不知为何被一一拔除,他需要一个毫不起眼又不易被人抹杀的棋子——这个胆小又有公主身份的妹妹,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几日前他曾混入落鸣宫,想让这个妹妹与他合作,然而她却还是那副战战兢兢听不懂话的模样。无奈之下,他只得给她几日时间,让她考虑清楚。今日他又来到落鸣宫,本想着若是她不答应,就只能将这个知晓他身份的人除掉以绝后患,不料却觉得她全然变了个人——事情或许会比他预料得还要顺利。
“刘公子请坐。”善珂微笑着,礼数周全,恍然当年惠敏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时自己在御花园中散心,忽然听到一阵嬉笑,循声过去时,见凉亭里几个丫鬟正与她们的小主子嬉戏。他不知这女孩子的身份,倒是她瞧见了他,站在亭子里打量他一番,随后笑道:“你是太子哥哥吧?外面日头大,皇兄快来凉亭里坐坐吧。”
刘山正恍惚时,善珂已坐到了方才孙安锦坐过的位置,脸上的假笑与孙安锦如出一辙:“我有些话想要与刘公子说,不知刘公子现在听得不?”
这话立刻将刘山拉回了现实。他自然听出,她是在询问他是否已将附近非自己人的耳目解决了。
“殿下但说无妨。”刘山寻了椅子坐下,按耐住心头莫名的喜悦。说到底,他还是不希望自己这个妹妹沦为无用之人的吧。
“皇兄,我想了几日,觉得皇兄之前所言甚是,”善珂望着刘山,脑中想着的却是方才孙安锦坐在这里与她说话时的神情,“天予才名,我确不该自甘堕落。你我本不应沦落至此,该叫那人将咱们的东西还来。”
“你能这样想,再好不过了。”刘山欣慰道。
“只是我如今受困落鸣宫,却也无所施展。”善珂蹙眉,望向半开的翻窗,“这落鸣宫消息闭塞,不知近日可有什么大事?”
“若说大事……”刘山的嘴角忽然勾起一个弧度,在善珂看来竟有些不舒服,“有人擅自闯入宫中,混入后宫,算不算大事呢?”
“什么?”善珂没有听懂,却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难道皇兄你自己……”
“自然不是我,”刘山笑笑,“你可听说过京城书院?”
——我爹是京城书院院首孙汝,我名安锦……
善珂心中大惊,但强忍住心中波澜,面不改色道:“自然,京城书院谁不知晓?”
“这京城书院,可是个水深的地方,”刘山眯起眼睛,也望向那扇半开的翻窗,“他们晓得的,可不止古书典籍,还有……天下事。”
“早听闻京城书院才子众多,能够指点江山的想来不在少数。”善珂猜到他话中有话,装傻道。
“这个天下事,可不是君王的天下事,”刘山并未起疑,含笑看了她一眼,倒是有几分兄长对妹妹的宠溺,接着道,“晓得这天下风云变幻的,北有百里家,西有卷帘楼,至于咱们南梁……就属这京城书院了。”
“这书院表面上乃传道授业之地,实则潜藏着一支皇族势力,专为皇帝提供情报。大到天下之势,小到各家秘闻,可谓是皇帝能够手眼通天的秘密了。”
——我如今的处境,并不比你轻松……
善珂只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住这波澜不惊的形象了,手微微颤着去取桌上摆着的茶壶。
“这样好的一把刀,谁不想要呢?哪怕是这把刀自己,也想要有掌控自己的力量……”刘山说着,忽然注意到善珂颤抖的手,“怎么,你知道些什么?”
“我,我是在想……”善珂一紧张,说话时唯唯诺诺的样子便显现出来,顿时又却想起孙安锦方才训导自己时的模样,闭了闭眼,轻轻呼了一口气,“我是在想,这书院这般厉害,皇兄这些年来想必没少费心思躲它。”
刘山疑心稍减,继续道:“这你倒是不必担心。京城书院这支势力兴起,不过几年光景。起初由父皇一派的孙家长子孙融统领,奈何孙融刚愎自用,遭人暗害。宫变后,那贼子本欲将势力交给如今的孙院首,奈何孙院首奏请离京绘山川图,这支势力便暂由先前的太傅兼都官尚书闫大人看管。闫大人为人坦荡磊落,最恨这些暗地里行事的,对这势力不管不问,那几年倒是给了我变换身份的机会。直到闫大人致仕,孙院首回京,这势力才渐渐又起,”说到这里,刘山顿了顿,恨道,“我这些年在宫里安插的暗桩已被拔了不少,想来就是他们搞的鬼。”
“皇兄这些年辛苦了,”善珂强撑着自己这副波澜不惊的样貌,递给刘山一盏茶水,“皇兄消消气。”
刘山接过茶水,却并没有入口,将茶盏放到的面前的桌上:“一会儿会有人将闯入者送入落鸣宫,你只消装作是你将闯入者擒获,引起明湛对你的注意即可,”刘山起身,向门口走去,“我知道你有些能耐。”
善珂忙起身欲送,一声“是”刚要出口,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于是回了一句:“皇兄放心。”
带到刘山的身影彻底消失,善珂方才松了一口气,走到床边,轻声唤:“安锦,安锦!”
没有回应。
走了吗?善珂没来由地有些失落,同时又生出些担心来。原来殿下现在是如此身份,……要为杀父仇人做事,想来殿下心里也不好受吧。
忽听得宫殿门口两声惨呼,似乎是两个守卫遭遇了不测。来了!善珂抿唇。从屋中墙壁暗格中取出一只小巧的机关暗器,藏入袖中。
屋外一阵响动,沉闷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人丢在了地上。
“殿下,我已将人带到,剩下的便看殿下的了。”外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这声音莫名地有些熟悉。善珂推门而出,正疑惑时,忽然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那倒在院中昏迷不醒的,正是孙安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