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露气寒凉,滤过的日光也只有残存的余温,落在身上便更没了半点温和,只像是拢了一层薄纱。穆云深快步穿过书院的重重院落,终于见到了清畅轩的拱门。
“穆公子,今日这么早呀?”清畅轩院子里正在打扫的小厮笑着向他打招呼。
穆云深朝他点头,匆匆往屋内走去。方推开门,一把满是尘土的扫帚便向他招呼过来。
“呔,你这厮,吃小爷一招!”
穆云深慌忙侧身闪过,那扫帚却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紧跟着又向他躲闪的方向招呼过来。穆云深只得再次匆忙躲闪,大声道:“是我!”
扫帚一个急刹停止了劈下的势头,被人放了下来。穆云深看见一张英气黝黑的脸。这拿扫帚当刀枪使的,正是魏季天。
“怎么是你?”魏季天见是穆云深,将扫帚杵在地上,“今天来这么早?”平日里第二个来清畅轩的是许忱,二人每早一见面就要过招已经成了习惯。
“你莫耍这扫帚,起了灰待会儿异尘过来受不了。”穆云深答非所问,目光已经开始在屋内找寻什么了。
“等他过来,我早把这里打扫一遍了。”魏季天不服气地摸着鼻子。来人既不是能与他过招的许忱,他也就没了打闹的兴趣,拿着扫帚继续扫地去了。
“安锦没有来过?”穆云深看了看孙安锦平日里坐的位置,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
“孙小姐?没啊,她平日里来得比异尘还晚。”魏季天忙着手上的活,背对着穆云深答。
穆云深眉头紧锁,又快步走出清畅轩。
“哎,穆公子这就走了?”院子里的小厮奇道。小厮的声音引起了魏季天的注意,他从窗子看见穆云深匆匆离开的背影,与正要进来的许忱擦肩而过却连招呼都没打。
“他这是怎么了?”许忱也看出穆云深的不对来。往日他们这几人里数穆云深礼数周全,虽然是个笑面虎。
魏季天耸肩,两手一摊,表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穆云深独自一人快步往梨华院的方向走去,心里不断想着昨夜穆云泠告诉他的消息:孙安锦昨日散学后便没有回梨华院,而是从后门坐了马车往皇宫的方向去了。以她的身份,去皇宫无疑是自己送上门去!他倒是不晓得,孙安锦回京不久,竟然就如此能耐了!走到梨华院门口,叩门,来应门的是孙安锦身边的催雪。
“穆公子?”催雪显然很是讶异,“这样早来梨华院,是做什么?”
“你家小姐可在?”穆云深开门见山。
“小姐还未起身,穆公子可是有什么事情,奴婢传给小姐。”催雪用身体将院门堵了个严实,穆云深无法通过院门打开的缝隙看到院中的情景。
“事关重大,还是我亲自与她说。”事到如今,穆云深自然明白孙安锦是有了什么计划,并且已经对身边人作了安排,若是自己再与这些人纠缠,这些人也必会防得密不透风,倒不如态度强硬些,反而更易杀个措手不及。但这计划非要她亲自去不可吗?穆云深想到这里又有些恼怒,抬脚便往梨华院里走,不知是用了什么步法,催雪愣是被逼着不知不觉中连连后退,没有拦住。
“穆公子不可!小姐还未起身……”催雪跟在穆云深身后扬声道,却没有任何阻拦的行动。
穆云深没有理会,继续快步走到孙安锦房间门口,抬手正要叩门,却忽然犹豫了——若是孙安锦已经回来了,这样岂不冒犯?但细听之下屋内也没有动静,想来是与自己估计的一样,没有人在。
正想着时,房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孙安锦站在房间门口,眼神不悦地看着他。
穆云深瞬间弹开一步,欲做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目光落在孙安锦身上,见她虽然衣着整齐但还未洗漱,头发凌乱地披散着,面上冷漠,目光却是凌厉得紧。
穆云深还未回神,孙安锦已经将门“砰“地一声关上了,连同她那不悦的目光一起被门板挡在了后面。
门一关上,穆云深方才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慌忙解释道:“我听说你昨日并未回来,下落不明,我一时着急,才……”
屋里传来极低的一声“无事”,听上去像是着了风寒。穆云深犹豫片刻,转身离开梨华院。等待穆云深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催雪轻咳一声,房门再次打开来。“孙安锦”从里面走出。
“如此一来,该是没有妨碍到小姐的计划了。”催雪欣慰道。
“孙安锦”微微一笑,可笑容却有些不自然。
“莫瑾小姐先将这易容卸了吧,毕竟是伤脸的。”催雪对“孙安锦”道。
莫瑾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易容,道:“这倒不是要紧的了,只是不知这穆公子是如何知晓小姐不在的。”
“许是探子报的吧,”催雪说,“说来也怪,小姐也知晓她身边有穆公子的人,为何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莫瑾好笑地瞟了催雪一眼:“你也不晓得吗?我以为你该比我们都晓得的。”
催雪更加不明所以。
“你呀,也该给自己考虑考虑了,”莫瑾转身走回屋内,“崔家的事早晚能翻案,你又何必耗在这里,自己为难自己?”
“我……”催雪张了张嘴,没有说下去。大仇未报,她怎么可以先将自己的事考虑清楚了?催雪也跟着进到屋内,见莫瑾已经走到梳妆台前开始卸去易容,便也上前帮忙。
“催雪,我问你,”莫瑾对着镜子小心而麻利地动作着,“崔家的事结束后,你有什么打算?”
“奴婢没有旁的打算,只想留在书院报恩。”
“没有吗?”莫瑾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望着镜子里催雪低眉顺目的样子,“我以为崔家的大小姐,从前是心比天高的。”
“莫瑾小姐何必打趣奴婢,那不过是从前了。”催雪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过去的种种,已经恍如隔世了。
“我从前可是想出去走走的,”莫瑾没有继续追问,几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姐姐说一切有她顶着,叫我要自由自在的。”
“莫瑜小姐的事……”催雪没料到莫瑾会突然与自己这个书院各部的外人说起莫瑜的事,对这些一无所知的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眼前这人。
“我一直不觉得孙安锦能当好梨花主,”莫瑜已经将易容卸去大半,镜中的她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来,“她连各部首领是叫做花主这件事都不晓得,还说什么会一心一意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每日只知道批阅文书,却从没想过自己接下的究竟是什么担子。”
“此番她一意孤行,我便顺了她的意,好叫她明白,自己究竟是谁!”
原本正为莫瑾梳发的催雪闻言猛地抬起头,正好看到镜中莫瑾带着嘲讽与恨意的笑容,手上不由一抖,木梳“啪”地一声掉落在地。催雪赶忙弯腰去捡,这时莫瑾的声音又传入耳中。
“催雪,你别怕,你崔家的事不会被耽搁分毫,”莫瑾转过身来,俯下身子,居高临下地对着蹲下去捡梳子的催雪,“只是你该知道,这书院里,究竟是谁在帮你。”
皇宫密道内,湿气与霉味弥漫在狭长而黑暗的空间,寒气仿佛正穿透衣裳,一丝丝地侵入人的骨髓。灵戈压抑住使劲打寒颤的冲动,咬紧牙关跟在孙安锦后面。孙安锦走得很快,灵戈不知道她为何能在黑暗中行走得这样迅速。若是感觉没错,这密道里并非平坦无物的。
“灵戈,跟上了吗?”孙安锦的声音又响起来。密道中是在太过黑暗,孙安锦每隔一会儿就会出声确认。灵戈听得出,虽然她喘得厉害,却没有丝毫的惧怕与不安。
“是,小姐。”灵戈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而坚定。
又是一阵响动,孙安锦继续向前走去。灵戈抬脚跟上,无意中用手扶了一下身边的墙——好凉!灵戈如触电般收回自己的手,放在嘴前哈出热气暖一暖。
“这地方不见天日,寒凉得很,走快些,免得伤了身体。”孙安锦的声音又在前面响起。从声音判断,灵戈发现,不过片刻,自己已经落了一段路了。孙安锦走得这样快,二人身上却依然没有丝毫暖意。灵戈愈发觉得不对起来。
“小姐,自咱们进了这密道已经有段时间了,咱们是要去哪里?还有多远?”灵戈终于忍不住发问。自昨夜小姐和自己瞒着众人,从皇宫后的荒山上一处入口进入这密道,该是已经过去几个时辰了。这密道中地形复杂又鲜有光亮,简直像是座——灵戈忽然起了一身寒意——地下宫殿,甚至一座……陵墓。
“收起你那些自己吓唬自己的念头,”孙安锦的声音忽然靠近了些,想是折返了回来,“这密道不只在皇宫地下,是在京城地下的,自然地形复杂。”
“可小姐,我们已经走了许久却还不见出口,不会是小姐你……”迷路了吧。最后这四个字灵戈没好意思说出口。
“当然不是!”孙安锦的声音高了些,似乎对于这样的质疑难以接受,“我怎么可能在这里迷路?不过是找人罢了。”
找人?灵戈的确听闻前几日梅花部和梨花部都派了人去调查什么,却又是有去无回。莫非小姐此番亲自出马,是要救人回来?
“小姐,这样的事您怎么可以亲自前来呢?”想到此行或许危险,灵戈顿时急了,“不过是丢了几个人,这样的事也不是从未有过……”
“此番,我要将几桩事都弄个明白。”孙安锦的声音从未有过的坚定。灵戈顿时没了声音,不知为何安下心来。
孙安锦再没听到灵戈的阻拦之语,黑暗中微微笑了笑。善珂,莫家姐妹,梅花部和梨花部消失的几人,以及刘山。此番,她一定要弄个明白、做个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