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算了,我同你一个孩子讲什么?”柳梢头见孙安锦一副呆愣的样子,叹了口气,又道,“你不是要问袅袅的事吗?我接着说。”
“袅袅离开教坊后先是在书院呆了一段日子,那段日子她常与我有书信联系,过得极为舒心,”柳梢头回忆起这段时日,面上又浮现出孙安锦方与她见面时所看到的柔情,“她说自己找到了活着的意义,还……还认识了一个人。”
“一个人?”孙安锦敏锐地想起自己被玉端掳去卷帘楼那日,穆云泠曾得孙汝所托给了袅袅一只木匣,袅袅当时疯魔一般将那匣子从穆云泠手里夺过,该不会……
“她说那人姓孙,是书院的司业,”柳梢头如自己所料地见到孙安锦脸上出现了崩溃的神情,忍笑道,“你别急,不是你们如今的孙院首,是孙院首的兄长。”
孙汝有位兄长?孙安锦仔细回想了一下,想起那日孙汝与莫管事摊牌,言语里确实提到了这么一个人。只是这人平日里像是一个禁忌,孙安锦从未听到有人提起。
“那人后来据说是遭遇了暗杀,”柳梢头面露惋惜,“可惜了,一代才俊,太过锋芒毕露又不知收敛,自然容易遭人忌恨。”
孙安锦闻言便隐约猜到了当年发生过什么,暗自记下了这么一号人物,想着日后该去了解一下,又示意柳梢头继续说。
“那人死后,袅袅一蹶不振,无法再留在书院,便被莫管事送去了卷帘楼,”柳梢头继续说,“后来的事你大概都知道,袅袅琴技绝世无双,便是在卷帘楼也当了头牌。”
“现在,”柳梢头讲自己知道的讲完,话锋一转,矛头再次指向孙安锦,“你该告诉我,袅袅她到底怎么了?”
孙安锦微微怔了一下,心中的措辞还有没编好,吞吞吐吐道:“这几日使节团陆续抵达京城,有几个重要人物频繁出入卷帘楼,而且与袅袅关系颇近。”
“卷帘楼本就是西楚人经营,袅袅又是花魁,这几日往来多些再正常不过,”柳梢头轻易看出了孙安锦的局促,“你说的这些,可不是我想知道的。”
孙安锦知道柳梢头不好糊弄,但有些事又着实不能让她知道,只得继续推说道:“莫家如今在书院做事的是一对姐妹,前些日子姐妹中的姐姐死于非命,经调查与卷帘楼有关,而卷帘楼里与她有些牵扯的……是袅袅。”
“哦?莫管事有一对女儿?”柳梢头似乎对这些知之甚少,惊讶道,“我还是头次听说。”
“孙院首离京数年,一直都是莫家人执掌书院,”孙安锦道,“明面上虽是阎老先生出任院首,却是不爱理会书院事务的。”
“我不认识什么阎老先生,”柳梢头不以为意道,“随你如何说,袅袅不可能通敌叛国。”
孙安锦笑道:“自然,否则我也不会在此调查。”
柳梢头语气缓和下来,重拾长辈的宽和姿态,对孙安锦道:“此事你多费心,若是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来寻我,”说着,将一块铜牌递给孙安锦,“有此令牌,你可随意出入这琴楼。若是我不在,你便找一个叫‘光景’的丫头。”
这名字特别,孙安锦立刻便记下了,点头示意。柳梢头似乎颇为满意地起身,与孙安锦又寒暄几句,离开了。柳梢头前脚方一走,后脚灵戈便有些不悦道:
“小姐何必去找她?若要查什么事,尽可吩咐梨花部的人去做,我们此行不可过多露面。”
“此事我早就吩咐过,”孙安锦目光落在手中的铜牌上,铜牌刻着琵琶纹路,精致光滑,“梨花部的消息虽稍有偏差,传到我这里的却不一定是全貌。”
“小姐的意思是,”灵戈愣了愣,“有人截胡?”
“我这身边,崔家的小姐,莫家的少主,”孙安锦苦笑道,“许家的公子,皇帝的忠臣,哪一个没几分本事叫我查不出想要的?”
“所以我必然得亲自动手,”孙安锦抬起头,忽然目光犀利地看向灵戈,“灵戈,你可会将此事告知他人?”
“我……”灵戈答得犹豫,眼神飘忽不敢与孙安锦对视,“若是小姐此番行动无损于书院……”
孙安锦看着她犹豫不决的神情,忽然一改方才的严肃,展颜道:“这个自然,毕竟我也是书院的人。”
二人离开琴楼后,按着柳梢头指的路,来到了西楚舞姬居所。想来这队伍规矩甚严,大白天的在墙外竟是听不到一丝动静。二人望着紧闭的朱门,一时无言。
“小姐要翻墙吗?”少顷,灵戈真诚发问。
“不必了。”孙安锦想起灵戈平日里上蹿下跳虎虎生风的架势,觉得自己多半会和被穆云泠拽着爬墙的穆云深一样以头抢地,断然拒绝。
“那么敲门?”灵戈为难道,“但这样一定会被人记住。”
正在二人左右为难时,身后传来个女子的声音:“二位是什么人,来此有何贵干?”
孙安锦主仆二人转过头去,却是个与柳梢头年纪相仿的女子,手上捧着一批西楚纹样风格的绫罗绸缎,眼神疑惑地看着她们。孙安锦想着此人或许是这队舞姬的侍女,顿时心生一计,道:“我们近日受了柳教习教导,说西楚声乐别有一番韵味,想来学习却又……”孙安锦羞涩地垂首,盯着眼前的青石板,“我们……有点不好意思……”
来人闻言松了口气,警惕消除些许,道:“既是奉柳教习之命,可有什么信物?只消拿给领队看便可。”
“有的有的,”孙安锦赶紧掏出先前柳梢头留下的铜牌,“这是柳教习给的,但……”说着,又垂首瞥向身后紧闭的朱门,“不知西楚的姐姐们现下可有空闲……”
“自然是有的,这几日没什么要紧事,”女子只当这二人是年轻内向的小姑娘,笑道,“领队说我们连日来赶路辛苦,除去每日必要的练习,都给我们休息。”
“那,那我们就这么敲门?”孙安锦神情犹豫。
“你们跟着我进去吧,”那女子笑道,“我便是舞姬之一,帮着姐妹们去领衣裳的。”
事情成了,孙安锦立刻抬起头来喜道:“多谢姐姐!”随后叫上灵戈,“快些,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开眼界!”听得那女子心中得意,对孙安锦二人更加热情:
“我们本还担心南梁这边风俗拘谨,欣赏不来我们西楚的舞乐,却不想是多虑了。”
“怎会欣赏不来?”孙安锦接着她的话道,“柳教习平日里教了我们不少西楚歌谣,说西楚歌谣韵味浓厚,比起南梁声乐更加动人呢。”
那女子听得高兴,脚步轻快地将孙安锦二人领了进去。灵戈听着孙安锦一路符合那女子的话,却是十分担忧。自家主子对音律全然是纸上谈兵,若是一会儿露了馅,砸的可是南梁的招牌了。正在忧虑时,那引路的女子忽然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这位妹妹不大爱说话,”那女子道,“也是柳教习的弟子?”
“是我姐姐,”孙安锦立刻帮她道,“姐姐性格内向,但音律一道却比我有天赋许多。”
从未碰过琴弦的灵戈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孙安锦。
“是了,有天赋之人多半性子古怪些,”女子并未察觉到灵戈的异样,“我们领队也是,脾气暴躁得很,一会儿见了她你可别乱说话。”
“自然,自然,”孙安锦笑道,“多谢姐姐提点。”
几人已经走了一段,许是快到了,女子的步伐逐渐慢下来,询问孙安锦二人的姓名。孙安锦未曾想到对方会直接问自己名姓,只得按着柳梢头方才告知的勉强道:“我是光景,姐姐叫寻芳。”
“光景?”不料那女子却忽然停下脚步,“柳教习身边的光景姑娘,昨日将我们带到这楼中,却不是你这个样子。”
孙安锦一僵,暗骂了自己一声蠢。分明该胡乱编个名字,就算查过去也有柳梢头掩护,这样说了个有名有姓的,被认出来了,简直是那撞上树根的兔子。
“你们是什么人?”女子警惕万分,此刻又离舞姬聚集处不远,若是再闹一会儿定要将人全部引来,自己此行也就彻底暴露了。事已至此,孙安锦只得硬着头皮演下去,先稳住眼前的女子。
“我……我叫寻莺,是,是刚入来不久的弟子……”孙安锦战战兢兢道,仿佛是见了狼的兔子,“我,我喜欢西楚舞乐,但是因为入门晚,不能来学……”
“光景姐姐可怜我,将她的牌子给我让我偷偷来。姐姐您别说出去,若是叫人知道了我们姐妹可就……”说到最后竟是哽咽起来,抬起手背去擦拭根本不存在的眼泪,但因为低着头,声音又着实委屈,也叫人看不出破绽来。灵戈虽然为人过于坦荡,但到底也是书院训练出的人,反应极快地走到孙安锦身边,挽起她的胳膊安抚,姐妹情深的模样。
那女子见到此情此景,不知想到些什么,先是将信将疑,后来孙安锦哭得久了,便心软了:“好了,我不说出去。但你二人既然没资格前来,我也不能继续带你们进去。你们回去吧。”
灵戈眼见要半路而归,开口想要再解释一番,却感觉到衣袖被人轻轻扯了两下。微微低头,对上孙安锦双手掩饰后的目光。
“多……多谢姐姐!此事是我们不对,姐姐待我真心,大人有大量,日后我们姐妹二人定会报恩。”孙安锦觉得自己快要装不下去了,借着灵戈的搀扶转身要走,一个冷厉却在此时从背后响起:
“什么人?带进来。”
竟是个男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