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封不寒与陈珣两人带来新的消息,思无邪今日已经整军退回渔泉三城,而安军在昨日一战中同样损伤惨重需要休整,再加上寒冬已至,也将后撤到荥阳城下,接下来的日子或许会演变成对峙的局势,再难有战事发生。
至此秦萧更加肯定先前的推测,并将这种猜测告知两人。
“甚么?!你说虞国来年会攻打曹国?”陈珣讶然失声,就连封不寒亦是难以置信。
秦萧吃了口两人带来的饭食,耸肩道:“这有甚么奇怪?虞国数年前吃了曹国的大亏,现在不过是找对方算个旧账,这也是人之常情罢?因此虞国需要在安国边境生出事端,借此拖住安国,才好心无旁骛的攻打曹国。
呵!如果按照我说,其实荥阳本身都属可打可不打的存在,很大原因不过是思无邪贪功冒进,这才有了昨日一战。”
说着叹了口气,总结道:“他因伤病耽搁太多时日,过于想要证明自己。”
封不寒两人均不可想象的思索神色,这倒并非他们想不到其中可能,而是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过。
秦萧瞧着两人神情,干脆放下筷子道:“你别看荥阳地处要害,但对虞国目前来说却是可有可无的城池,如果拿下,进可攻退可守这固然是好,但俗话却说得更好,向来只有千日做贼,哪来千日防贼,虞国倘若真拿下荥阳,安国焉能善罢甘休,就算今日没有能力重新夺回,恐怕也会在荥阳附近城镇驻扎重兵,一边固守,一边静待时机罢?”
这话自然无可辩驳,两人默默颔首,陈珣道:“萧老弟的意思是说,荥阳此次就是一块肥肉,虞军如果能够吃下,并不介意费力的将其咽下,而如果吃不下去,也并无甚么可惜对吗?”
秦萧点了点头:“我们不妨这样来做分析,倘若虞国此次出兵单纯为了荥阳,那么这与壮大的初衷明显背道而驰,因为安国这几年虽然国力有所下降,但依旧是股不容忽视的力量,被这样一个国家时刻盯着,还如何安心谋求发展?
那么对方想要拿下荥阳,除非他就是所求更多,比如吞并安国,但安国的形势你们比我更要清楚,先不说虞国是否有这个能力,光是安国与诸国相邻的局面,恐怕就会让虞国望而却步,既如此,那虞军此次出兵的目的究竟何在?”
稍稍一顿,再抛出疑问:“难道真是为了阻止公子裕归国?”
说完不等两人反应,又自问自答道:“当然这确属目的之一,但这并非最终目的,虞国最终想要留下对方,不过是希望借此令安国有所忌惮,否则一个小小的公子裕,又有何能耐惹得虞国为他大动干戈。”
两人渐渐露出赞同的神色。
因为这才能最好的解释虞国此次为何出兵犯境,若是单纯的只想留下一个质子,这理由确实有些牵强。
秦萧继续道:“我甚至觉得虞国有过两手打算,如果拿下荥阳,他将再无余力出兵曹国,但有了这个东进的战略要地,却也不算太亏,只是……”
只是如果这次真拿下这个类似函谷关的荥阳,从表面看确实获益良多,但从事实分析,虞国想要完全将其消化恐怕没有几年很难办到。
而这种战略要地落入虞国手中,恐怕也会引起其余五国的警觉,反会对他不利。
不过现在考虑这些都还为时尚早,秦萧收回思绪道:“如今的形势对虞国还算明朗,荥阳尚在安国手中,而公子裕也在蓟阳,如此来年虞曹倘若再次交战,安国忌惮之下便不会趁火打劫,至于虞国此次犯境的原因究竟是否如我猜测,只看虞国今后的动作就可判断……
如果思无邪据守渔泉三城,拿来拖延做双方谈资,那么必定无疑,反之则否。”
陈珣沉吟片刻,目露疑惑道:“但这也有相悖之处,按理安虞两国只待来年归还质子,正是关系大好的时刻,虞国却为何要防备安国呢?”
秦萧皱眉思索,这也正是他近来始终琢磨不透的地方。
封不寒低头沉思小会,脸上忽地现出豁然之色,沉声道:“我知道!因为来年只等公子裕归来,安国或许本就有意对虞国用兵!”
两人刹时被他的惊人言论引得目瞪口呆。
陈珣讶道:“安王这是疯了?!就如今这种四面受敌的情况还要对外用兵,这与自取灭亡又有什么区别?”
“这自然是种可能。”封不寒轻描淡写的说完,接着却遽然发问:“但倘若与曹国同时出兵呢?”
陈珣一愣,反问道:“封兄可是曾经听到过甚么消息?”
封不寒不动声色地耸了耸肩,否认道:“这不过是我沿着萧的思路再加猜测罢了,哪有什么另外的确切消息。”
这种事情,当然是有也说没有,陈珣心领神会的颔首思索片刻,前后贯通道:“那现在所有的事情都能理清,这就像是萧老弟常挂在嘴边的那样:‘先下手为强’。”
说着深以为然的点头续道:“也对,安王虽然如今才年近五十,可听说身子并不太好,而三位公子中一人在虞国为质十年,如今难知才能如何,另两个公子至今也没见传出过甚么特别的名声,恐怕亦是难承大业,安王还需为他们扫清周边的最大障碍,才能让子孙世代绵延。”
世代绵延而不衰退,又哪有说的那么容易!秦萧暗一感慨。
陈珣眼轱辘一转,窃笑道:“你说倘若我们把虞国来年将要侵袭的消息悄悄告知曹国,又是否会让虞国就此冷不防的栽个大跟斗呢?”
封不寒闻言翻了翻眼皮,没好气道:“就算到此刻,全天下这么认为的恐怕也就我们三人罢?你觉得其他人又是否会相信你所说?而你又有甚么门路能够悄无声息的告知曹国?”
陈珣讪讪一笑,告饶道:“开个玩笑而已,封兄何必如此认真。”
其后三人又就着这个话题讨论几句,这才告别离去。
二甲拢手于袖,施施然的踏入帐内。
秦萧示意他快来就坐一起用餐,眼里更射出无尽的歉然之色:“又劳你去帐外大吹冷风,唉,其实封执事平时并非这样的人,只是不知为何,这次……”
二甲毫不介意的欣然入座,制止道:“萧总领不用因此感到自责,封都尉自第一天开始就对我这种态度,我又如何不知?而这种有关个人喜恶的事情,我也是同样理解,并不会因此而对封都尉有任何不满之处,况且……”
说着冲他咧嘴一笑,续道:“萧总领也知我这人性子最是爱动,每次封都尉来看你时,我还能趁机出去转上几圈,说起来我感谢他还来不及哩。”
秦萧看他在说这番话时流露出的真情实意,心知对方真的没有将此时太放在心里,这才好过许多,同时也对对方暗暗感到心悦诚服,因为一个人如果没有经历过很多事情,心胸绝难做到如此开朗豁达。
至少就秦萧自己想来,如果换做是他,难免就会心生芥蒂。
两人就着送来的饭食边吃边高谈阔论一番,友情又增进不少,而或许因着近似的身份,更有种惺惺相惜之感,这是他与封不寒等人交往时绝难生出的另一种更觉亲近的感受。
此后的连续几日,陆续又有其他消息传来。
首先是思无邪退回渔泉三城,徐弘达借着胜利的优势派出使者,敦请对方尽快退出三城,如此才可确保安虞两国长期以来的交好不被破坏。
这种要求当然被虞方立刻予以还击,更提到战争的起始原因,以及双月谷之战徒役加入战场的违规之处,总之就是将安国摆在一个并不道德的位置,而虞国才是那个真正的受害者。
这种指责安国当然不会接受,不仅一一列出安国牧民越境寻找马匹却妄杀对方百姓的不合理之处,更罗列出对方早有图谋,制造借口,肆意犯境以及在战事中率先不尊礼法等数大罪名,反击回去。
双方的拉锯就此开始,可虞国却并没有将三城的归属问题一锤定音,总留下模棱两可的回复,只说今日之所以如此,皆是我虞国气不过之类云云,你安国欺人太甚,如今想要拿回三城,还需表达出自己的诚意。
只是这种无中生有的所谓诚意,安国又如何能满足对方?
如果真想息事宁人,恐怕要将整个荥阳都拱手相送,对方才会真个善罢甘休,但这种事情又岂是安国所能接受。
时间就在这种你来我往的非正式会谈里飞闪即逝,很快就来到年尾的十二月初,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人基本都能够看个明白,这场对峙没有那么快会结束。
而每个时空、世界还有种族或许各自不同,也未必会有相同的屈原以及清明重阳这些人物和节日,但有一个节日绝对共同拥有,那就是——
新年。
这是个不管你挑定何种历法,总要度过的日子。
有关新年的物质从雍都方向陆续不断的发往荥阳,每个人暗地里都怨声载道,但他们都是武士族军,为国固边本就是众人的使命,因此明处又能过多的表现什么?
而随着凛冽寒风和各种物质抵达的还有姗姗来迟的另一音信:召徐弘达回都城述职。
秦萧不清楚这背后是否还有其他交代,但自这个消息传来的翌日一早,他与二甲两人便被押进囚车,将被一同带往雍都。
封不寒迅速交代一番,将范府族军的所有事务嘱托给陈珣,决定沿途护送。
此时战事已经进入到对峙阶段,再加上雪季或许马上就会降临,在来年开春前基本不会再有战事发生,因此一同回都城过年的各族将领不在少数。
徐弘达也表现出他身为名将却老于世故的一面,对这些请求未加拒绝,封不寒混在众人之中,并不显眼。
地皇十五年腊月初四,“车辚辚,马萧萧”的庞大队伍伴随着凌冽的寒风,踏上归程。
而享受着囚车颠簸的秦萧,也就此踏上一条完全不由自己做主的豪赌之路。
等待他的会是什么结果?
或许就连这阴霾的老天都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