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二甲的陈诉,秦萧这才知道对方原本姓程,竟还是姜国贵族,只因数年前的安姜之战他父亲指挥失当导致兵败被俘,可又拒绝表示臣服而被处以极刑,他虽逃得一死,却也落得个终生为奴的下场。
秦萧好奇的问起姜国后来不是求和吗?为何没给他们父子交换回去?
程甲尝尽世态炎凉般的嘲弄一笑,道:“姑且不论先考当时已遭不幸,萧总领可知姜王求和时向安国找了何种借口?他只说造成如今这种局面,全赖先考煽惑人心,而他听信谗言,才有今日之局,因此又怎会将我父子交换回去?后来我更听说,姜王心怨先考失利给他带来丢城失地,在国内更是借着此事对我程氏一族大加打击,以至十不存九……”
说着沉重一叹,“如今我连老母妻儿究竟是生是死,犹不得知,你说我每日以这样一个身份活在世上,究竟是幸运还是煎熬?”
秦萧默然,每个奴隶的经历但凡细说起来,似乎都是一部惨烈的血泪史,对他们这种人尤其如此。
忽然间,对这种侵略性的战争,他实感到深深的厌恶。
可是倘若没有侵略,又何来一统?
这似乎永远都是个相悖的话题,但从长远来看,保持国家的更加强大和越来越强大,远比追求眼前的些许安居乐业来得更有意义,这种阵痛不可避免,否则异日面对外族,将只有被屠戮的下场……
帐内一时陷入沉寂,帐外传来步音,将两人思绪打断。
封不寒刚踏入漆黑的帐内就极其不满的冷哼一声,疾言厉色的召来负责看守的武士,训斥对方秦萧只不过是被关押而言,怎地待遇连死囚都要不如,连一盏油灯都捞不到,竟要抹黑度日?
几名武士被训得唯唯诺诺,连忙给帐内掌上灯火,退了出去。
一旁的秦萧瞧着他的反应感到很是匪夷所思和惊诧,不知对方今日为何如此大的火气,简直教人跌破眼镜,难以置信。
程甲知机的随便找了个借口,溜出帐外。
等帐内只剩下封不寒与陈珣两人,秦萧忍不住抱怨道:“我说封叔,封执事,封都尉,封大……咳,二甲似乎也没招惹你罢?为何你从最开始就对他不假半点辞色,摆出一副臭脸,你知否这样显得很是无礼,同时也让我变得很难做哩。”
对于程甲,封不寒从不掩饰自己内心的喜恶,闻言冷哼道:“姜人最是狡诈善变,也就你会将他高看一眼,如果你心中真还敬我几分,不如便听我劝告远离此人,他们程家,对你……”
稍顿续道:“对你将来终会不利,须知哪怕是在姜国,他们都以多变闻名。”
听到这秦萧反倒奇了,哂笑道:“封叔什么时候也开始改行,竟懂得起卦问天、看相识人的本领,有了预知前后事的能力,来,陈兄,我俩不如再问问前程罢。”
陈珣哪敢惹今日的封不寒,早就打定主意默然不语,此刻见他拉自己进来,心中不由暗暗叫娘的苦着脸道:“我想封执事既然有此担忧,想必总有道理,而且关于这程家在姜国的名声我亦有所耳闻,当年可是游离在数个势力之间摇摆不定,确实无负善变之名。”
秦萧不以为然道:“偌大一个家族,对自己的将来总要谨慎选择,我觉得这并没什么。”
封不寒看他执迷不悟,复杂的叹了口气,“现在也不是讨论此事的时候。”
说着看向他道:“你今日为何如此不智,竟会率众直接以另一种形式参与到战事里,事先也未跟我们商量半句。”
秦萧当然不会完全实话实说,苦笑道:“你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谋划?如果真能算计,我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还能铤而走险?”
说着百感交集的叹了口气:“当时的情况你们也知有多紧急,我与十来个各自族内的徒役首领翻上山脊居高临下,恰好看到这一幕,思及倘若兵败后自己的命运,更想到整个安国或许都有可能因此陷入战火,就连我们的主君都不能幸免,又哪还能计较那么多。
唉!只要想到主上有朝一日颠沛流离,蓬头垢面以至形象全无的样子,我是再也顾不上甚么,只求能阻止事情发生就好。”
纵然是在这种情况,两人看着他那痛心疾首的模样还是忍不住的目瞪口呆,最佩服他的就是把违规之事说得如此光明正大,义正辞严,这是他俩无论如何都暂时做不到的。
陈珣醒了过来,轻咳插话道:“如今再谈前事已经毫无意义,萧老弟你也无需夸大其词,你打的甚么主意封执事心知肚明,知道你出事后,执事立刻派出快马赶赴都城,但愿主君也能为你使一份力。”
秦萧见两人真心实意的为他考虑并忙前奔后的做各种应对,心中感动。
封不寒再低头不知想法的细思片刻,始收回思绪道:“你暂时就安心呆在这里,也不要怪我们不能将你保出,实是你今次惹的事太大。”
就这件事而言秦萧或许比他俩看得更要通透,点头道:“这事本就并非我们任何人能够决定,我能有现在的结果已是全赖你俩的努力和主上的声势,又还能再说甚么?”
说着呵的一笑,半开玩笑道:“倒是你俩别怪我尽惹麻烦就好。”
聪明人讲话一点就透,封不寒与陈珣看他明白其中的关键之处,深知他行事前必然还是有过一番考虑,只是对他现下的玩笑实在没什么心思,苦笑道:“麻烦不麻烦的倒在其次,就不知此次安王会如何看待此事,嗯……”
封不寒沉吟片晌,脸上现出下定决心的神色:“我与陈老弟这段时间会盯紧都城方向过来的所有情报,但有不对劲之处,我会立刻带你潜逃!”
两人听得一呆,秦萧更是吓了一跳,反问道:“逃?逃去哪里?”
封不寒皱了皱眉,仿若厌烦思索这个问题的道:“天下之大,哪里没有躲避的地方?如今各国正是用人之际,凭着你的才智还怕没有一展所长的机会,再不济也总比做这个奴隶强吧?”
秦萧顿觉无语,苦着脸道:“既然你想得如此通透,早又为何不放我逃脱,如今来说这种话倒显得就似有何居心一般,你难道连执事都不再做,就这样带我逃跑?”
封不寒脸色一愕,道:“我早就厌倦这种束缚的日子,就当是借此机会一同挣脱。”
“可你不要忘了,你还曾答应先君照看主上,难道就这样弃之不顾?”秦萧瞧着他好意的提醒。
封不寒怔了怔,昏黄的灯光下脸上现出复杂难言的神色,片刻还是决然道:“主君如今早已长大成人,我不负所托,又何来弃之不顾之谈?”
秦萧点了点头,没再相问。
陈珣奇怪的左右看看两人,实在有点弄不明白事情远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为何封不寒却表现出大失方寸的样子,竟连最基本的思索能力都似乎丧失,于是好意的提醒加宽慰道:“封兄无需焦虑,事情其实大有转机的余地。”
封不寒一愣,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暗吸长气平静心神道:“愿闻高见。”
“呐,我们都知只要大将军今日不杀萧老弟,那么他的命运将只掌握在安王等少数几人手中。”顿了顿,压低声音道:“这其中最难捉摸的应该是赵况,我怀疑他多半已经知道上次那事是由萧老弟全盘指挥,说不定会借机报仇,但朝堂的局势,还有天下的格局,又岂是简单私仇可以解释,而至于其他人,则多半不愿背上骂名,或许最后会将决定权抛回安王手中。”
封不寒默默点头,表示赞同。
陈珣继续道:“虞自采用新战术以来,接连向西南方向用兵,这几年不知吞并掉多少小国,更起到一定的练兵作用,今日我军与之一战,虽然险胜,但得胜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我相信大将军也会将其中的差距如实禀报安王,而从礼法来讲,‘一乘三十’乃是定规,虞军既然率先不尊礼法,那我军徒役无意间踏入战场,又算甚么?此为情理上站稳脚跟,可谓其一。”
这些道理都是三人静下心后一想便知的结果,封不寒不断颔首,静待下文。
“其二,安国自十年前吞并徐国,数年前对姜用兵,这两次战事都引起其他国家相当强烈的不满情绪,须知这两国可并非那些随便竖起大旗就自立为王的小国,可安国却开了吞并大国的先例,这才有了如今的四面受敌,日子并不好过。
在西面,渔泉、武阳和骓城本是第一道互为声援的防线,却落在虞国手里,倘若再被拿下荥阳,整个安国的日子又会变成什么模样?这也是我推测其他人不愿背上骂名的原因。”
说着呵然笑道:“千里沃土如果真被虞军吞并,失掉荥阳可是罪魁祸首,而他们就是帮凶,你觉得就算身为安王,又是否还会轻易的做出处决萧老弟的决定?”
“其三,封执事不妨再仔细思索今日一战时,萧老弟加入的时机。”
“加入的时机?”封不寒侧首露出回忆思索的神色。
陈珣也不卖关子,目光转向秦萧看上一眼,微笑道:“萧老弟今日指挥徒役截断两军混战的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若非如此,就算有这些徒役加入,可他们手无兵器,又能起到什么左右?呵,我就不信大将军能够借着这个缓冲机会重新组织反攻,却又看不出其中的玄妙之处,就算真看不出……”
说着凑趣的前倾少许,挑眉示意道:“执事又何妨去向大将军提醒一二,将萧老弟的才能一同禀报给安王?”
封不寒没好气的回视道:“我与大将军并无特别交情,凭甚么去向他提醒?”
陈珣意味深长的呵呵一笑,也不点破:“就算是为了萧老弟,执事不妨勉为其难的去化无为有吧,况且刚才你也提到,如今各国正是用人之际,这对他此次能否脱难,实有莫大帮助。”
封不寒默然不语。
陈珣再是淡淡一笑,进一步道:“这可相当于大将军的推荐,再有主君在都城居中调和,萧老弟此次基本确保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