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珣此时也发现到自己一时不察的失言,环顾一圈后给他使了个眼色,起身去到离车队稍远的路侧。
秦萧与身旁众人打了个招呼,跟步过去。
“你可知虞军此次出兵几何?”只等他刚一靠近,陈珣立刻考查他般的问道。
不过这问题早已不是什么秘密,秦萧满脸嫌弃的睨着他道:“不就是号称十五万大军,你到底想说甚么?”
陈珣点了点头,冲他咧嘴一笑的示意稍安勿躁道:“萧老弟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你可能觉得我废话连篇,更觉得虞军与我们相差无几,甚至算上荥阳的兵马,我们还更占优势,但我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你看……”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块陈旧的布块,托在手心展开后指点道:“这是骓城,这是渔泉,此处是武阳,你有否发现,这三处地势险要,互为犄角……”
“啧!”
秦萧啧的一声将他打断,挑剔的横竖瞅着他手中的布块,挖苦道:“我说陈旅帅,你这是从甚么地方捡了块破布当宝贝,你说的渔泉、骓城和武阳,我就算勉强在你的指点下认出吧,可你说的地势险要,互为犄角我为何就始终看不出。”
陈珣甩给他个别闹的眼神,轻抚寥寥几笔不免抽象的地图,珍而视之道:“你以为地形图那么好得?便是这份,还是我数年前从一位堪舆家手中花重金买来,当时曹虞刚交战结束,我闲极无聊之时为了分析形势,这才忍痛花了半年薪俸购得,怎么就被你说得如此不堪?”
秦萧闻言心中顿生敬意,嘴上却不饶人道:“半年薪俸就买个这种鬼东西?你是想说主上给的薪俸太少,还是想证明你被骗了?就这种地图,我闭上眼睛可以给你立刻画上数十幅,那你下半辈子还不得卖身给我!”
陈珣愕然的不能自己,心忖怎么以前就没发现他说话这么缺德呢?
此时秦萧终于报掉被他抛弃以至身陷囫囵的一箭之仇,心情颇为舒畅的用手臂挤了挤他,挑眉道:“诺,我们就不要再计较这地图好坏与否,还是先说说你的那不同见解罢。”
陈珣收回些许思绪,却又一时接不上思路的断续道:“哦,你看,你看……你看这个,你休要以为不过三邑之地,虞军十五万大军就可随意突破,实际情况并非如此,自从虞国渐渐强大后,安王又怎会坐视不理?数年前加固防御不说,更驻有精兵,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可能此刻大家都已经忽略……”
“甚么?”秦萧看他神秘兮兮的样子不由好奇。
陈珣向他靠近几分,两人并肩而行的目不斜视道:“那就是众人都被兵力的表象所迷惑,而忽略掉内在因素。”
“甚么内在因素?”秦萧皱了皱眉,也被他的故弄玄虚惹得有点迷糊。
“对等!”陈珣不再卖关子的直接道:“如果虞国不希望落人口实,那就必须派出对等的兵力分别与三城交战,比如骓城只有五百乘,那虞国就算分出五万大军进逼攻城,却也只能派出相同兵力,也就是五千士卒对战,这就是礼。
呵……你或许还不清楚,骓城作为安国的养马之地,在那布防的可以说是国内最精锐的士卒,可事实又是如何?”
秦萧陷入沉思,并认真的分析他言中的要害之处。
“事实就是骓城竟和率城投降的渔泉几乎同时陷落,而武阳亦相差无几,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可笑众人竟被十五万大军的威势迷惑双眼,只以为虞军凭人数取胜。”陈珣自问自答的叹了口气,感慨道:“这就是久不经战的弊端。”
秦萧收回思绪,没有轻易表态的淡笑道:“陈兄未免多虑,你看到的只是部分下层士卒的反应,而徐大将军作为当世名将,自然不会忽略这层因素。”
“也对。”陈珣赞同的点点头,又道:“这正是我担心的第二个问题,倘若虞军实力又或兵员搭配确实领先我们,那么就算明知……”
正在分析的说着,前方忽然奔来一骑并高呼“陈旅帅”,连忙打住话头。
来人须臾便至眼前,勒马抱拳礼道:“陈旅帅,大将军有令,召各军旅帅以上之人速去中军议事。”
陈珣向对方回上一礼,等那人走远后给他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晚点再来找你。”
说完又装出一副颇为自得的神情抖抖肩膀,嘿然笑道:“托你的福,历经数次战事,我终于也有机会参议军机。”
这种话秦萧自然并不爱听,白他一眼道:“关我甚么事!还不快去,小心晚了军法从事。”
陈珣呵呵一笑,牵过马匹与他道别离去。
此后再是无话,众人忙着赶路,但秦萧还是从行军的变化中瞧出一丝端倪,不只行进的速度陡然加快,在经过一处直道时,他还能够看到与前军的距离正在逐渐拉大。
从这些小细节里可以看出,徐弘达显然是忧虑荥阳战事,已经做出做出了一系列相应的部署。
比如虽然这个时代还讲究捉对厮杀,但兵源补充的速度和质量就显得尤为关键,否则对方每日都是新锐之师,而己方却只有接连应战的疲惫之军,又如何能是对手?
徐弘达急切的派钱前军先行赶去荥阳,应该正是抱着这层顾虑。
午后的未时时分,整军终于下达了歇息两刻的命令。
各人得令如释重负的依靠在载货的车辆旁边,拿出分配到手的干粮迅速补充,而捏着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秦萧亦是说不出的感慨。
不知是属于这个时代的制度,还是安国的特色,他们的粮草并非由国家全部支出,而是每个卿大夫各自负责军内的一应粮草和简单的辎重,且无需统一归拢,再行分配划拨,就这样自给自足。
说到底,这个施政模式看起来就是安王这个诸侯王下面再有无数个“诸侯”,每个人都是在为自己作战。
这样的好处并非没有,至少各位将领不会因粮草问题而各种推诿,作为士卒,吃得不好再或断粮那也是主君的事,怪不到安王头上,而每个主君为了能有更好的表现,将来瓜分到更多利益,自然也不会太刻薄门客徒附。
但这样的坏处同样大把,秦萧也说不出究竟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总之作为范府的奴隶,他还是感到十分满足。
在这些细节上,范嫣然从来不亏待任何人。
秦萧来到路侧的边沿朝外坐下,至此才有机会从怀里摸出婉兮今晨偷偷递给他的贝壳细看,只见整块贝壳五彩斑斓的煞是美观,给人一种十分坚硬的感觉,但手感又温润如玉,极其奇特。
贝壳的边侧凿有小孔,以一条编制的鲜红细线穿过成结,可以随身佩戴。
秦萧盯着掌心陷入深思。
对此时的内陆人而言,大海还是遥不可及的存在,因此毋庸置疑,贝壳这种东西虽然在如今或许已经失去曾经作为货币的价值,但依旧是珍贵之物,特别是像手里这块明显与众不同的贝壳,尤其如此,那么……
拥有这块贝壳的婉兮到底是什么来历?
她又是因何沦落为奴?
“嘿!大总领这才刚出府半日不到,就开始思念你的婉兮?”
伴随着沙沙两个步音,秦萧听到身后侧传来陈珣的调侃,收回思绪将贝饰不动神色的纳入怀内,心中却是无语至极,思忖对方怎么如此眼尖,并且就断定是婉兮赠送,而不能是妤或主君,再或其他妾婢赠送呢?
难道婉兮和自己就有那么明显?可自己也没对她做过甚么啊!
秦萧感到冤枉和腹诽的转过头去,双手一摊的满是摸不着头脑道:“根本不知道你在讲些甚么。”
陈珣见他睁着眼睛装疯卖傻,呵呵一笑就此撇过。
身着窄袖将军服饰并披挂护甲的封不寒今日看起来确实威风,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人对美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和阅读能力,完美的将服饰的便利性和观赏性结合到一起,打造出一套别有别开生面的将服。
有艺术天赋的人,是否天生更有灵感?
秦萧霎时陷入另一个思索当中。
封不寒与附近众人颔首打着招呼坐到他的身旁,含笑道:“现在是否觉得枯燥乏味?呵,这样的战争本就如此,你当时就该听我劝告,完全没有随军的必要。”
这个问题他们早前有过讨论,而且私下聊得更细,在封不寒看来,就算他需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也应该走另一条道路,利用自己的才华逐渐建立名声,走文臣之道。
虽然不知对方为何这样固执的认为,可秦萧却知道,在这个六国纷争的时代,战争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甚至本来就无时无刻不在进行,因此拥有武力才是立足之本。
再说走文臣之道,他的那一套又是甚么?
先进的思想代表的都是大逆不道,他脑中二十多年接受的尽是推翻现有制度的那些东西,当然他可以选择随波逐流,可随波逐流就意味这甘于平庸,再则有着两种强烈冲突思想的他如果真选择这样去做,恐怕也可能很快就成为当代第一愤青,最终变得殊途同归。
而他所了解的历史里,古来变法者凡有记载的大都不得善终,他又怎敢去冒天下之大不韪,得罪整个贵族的利益?
秦萧也不辩解,只是看得极开的淡笑着耸了耸肩,一派轻松的神态道:“就当是来长长见识都好。”
言罢岔开话题,询问道:“你们不是正在参议军机?怎么有空来我这里?”